衍光善的指尖划了半个圈,勒住黑瞎子手腕的红线快速抽离,他又俯下了些身子,一双眸子满是审视,追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想知道?那放开祈…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我就跟你说。”难得这个大魔头竟然对这种零碎的事产生好奇,黑瞎子谈个条件,应该不算是过分。
好在对方听了,真的只用壶口接了最后一滴张祈灵滑落的血。
在这片静谧的环境里,血珠啪嗒顺利流进容器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滴水穿石的清脆。
而作为最大恶人的衍光善的脸上,看起来仍不满足现在的玉壶储存进度,却用下一步的行动,来证明他同意了黑瞎子交涉的条件。
衍光善的食指直接堵住了壶口,何罗鱼不由地舔舐着他的皮肤,想要讨好的再尝一口麒麟血,但衍光善之决绝,甚至将它再次探出的触手,掐了个深深的指印,何罗鱼见自己在主人那里讨不到好,最后选择畏惧地带着那处伤痕缩了回去,只发出一些黏腻的波荡水声,来证明着自己仍然存在。
偏偏衍光善接下来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像是死潭没有起伏,也无那打探到底的好奇,
“好,我保证他不会死,也会让你们离开,你可以说了。”
他做着不知真假的承诺,让黑瞎子根本不敢相信。
衍光善甚至连神明大人这种谦词都懒得说了,一心扑在自己想要知道的回答上,执着到,不符合他活了千年来的老谋深算。
感受到疼痛消退,张祈灵眼睫轻颤,往下一看,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何罗鱼的唾液涂满,虽不至于快速愈合,但好在止住了最险要的几处出血点,他看着爬出满手血的黑瞎子和正认真等待答案的衍光善,只觉得现在的环境,让处于对峙面的双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平。
张祈灵恍惚起来。
“齐…”
他张口,又闭上,视线移开,又因为担心而重回,自己刚才那么毅然决然违背命令,让张祈灵实在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黑瞎子。
不过黑瞎子并不记仇,他雀跃的挂起笑容,向前像狗似的爬着,他的每一段移动,都在身下拖出来一条长长的尾迹,鲜红又刺眼。
黑瞎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爆粗口的样子太凶,如今软了语气,带着倒抽的痛吸,说话仍断断续续,“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这么做…知道吗?”
张祈灵按住他的单侧肩膀,“知道,别动。”
意识到现在的张祈灵真的没事了,黑瞎子露出抹苦涩的笑容,这与平日里的一贯要强不同,这种脆弱样子的他,仿佛才更像个正常的普通人。
不过黑瞎子大概是意识出来自己到极限了,笑完的刹那,脑袋一沉就要直磕地面,好在张祈灵的右手,直接托住了黑瞎子俯下的脸。
张祈灵的掌心处,往下淌着的血液还鲜红的厉害,直接将黑瞎子的整张脸染上色,他想要移动指腹帮对方擦擦,结果反而将黑瞎子的俊脸抹成了小花猫,倒是扯平了刚才对方喷自己一脸血的小插曲。
万幸,放心于被张祈灵托住的黑瞎子,还在浅浅呼吸着,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有着卓越的生命力和求生欲。
自己当初怎么会联想着,这般贪恋世间财富的人,怎么会有想死的念头?
撑起黑瞎子身体的张祈灵,又用手按住黑瞎子几处鲜血汹涌的伤口,止血的效果甚微,他只能目光狠厉地盯着衍光善,但周身的痛楚已经证明了,他和黑瞎子已经丧失了所有能够反抗的能力,这种垂死挣扎的行为,就像是幼狼在拼死保护自己的同伴。
哪怕,居于前沿的他也没有活路。
“放心,他还没回答我想要的答案,我不会放任他死的。”衍光善起身,走出这里,没有回头的想法,似乎根本不担心黑瞎子和张祈灵会离开,也可能是对他们二人目前的行动力,有清晰的认知。
看着他莫名其妙忙碌的张祈灵,还在紧紧抱着怀里的黑瞎子。
黑瞎子的血渐凉了,连同那曾经的欢声笑语,都在张祈灵的脑海里变得飘渺,从不觉得害怕的张祈灵,如今很是怕对方……
离开。
这种陌生的词语,算是张祈灵委婉点的想法,他根本不敢联想到真正的明确字眼上,生怕这潜意识会成为真实。
黑瞎子恰好贴近张祈灵心口,他晕过去的时候,五感却是被放大到极限了,除却空气里那股挥不散的血腥味,他大概感受到更加强烈的东西,就是张祈灵这个大心脏选手的心跳了。
噗通…噗通……
这种音节,让黑瞎子安心的在昏睡中扯出了笑意,而就这么一笑,竟让发声者的悸动更快了,甚至还掺杂着不少身体上的颤抖。
这过程中,黑瞎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东西润湿了,同血液带来的黏腻触感不同,仅是不轻不重的一滴砸落了下来,温热又柔和的,然后流畅地顺着自己眼睑的轮廓滑落。
他心中不解,谁知道呢,总不可能是张祈灵哭了吧?
张祈灵懵了,用左手抹了下自己的脸,他不清楚那夺眶而出的是什么东西,而与此同时,衍光善已经拿到黑瞎子落下的急救包,随手甩了过来。
衍光善态度并不好,“包扎吧,别让他在死我这里就行。”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见张祈灵行动不便,还是分担了不少包扎的活,仿佛刚才重伤黑瞎子和张祈灵的人不是他一样。
衍光善这个人没有什么洁癖,但也没什么医疗常识,只是胡乱将黑瞎子和张祈灵,绑成两团又大又蓬的粽子,看止了血就算完事了
他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大反派来讲,坏的不那么彻底,又好的不那么明朗,怎么都像是拐弯抹角绕了个大圈子。
衍光善一人,就能合理利用对自己天时地利的环境,并以此全面压制黑瞎子和张祈灵,他其实完全靠极端的武力去解决现在的现状,例如暴打黑瞎子和张祈灵,强迫不听话的他们乖乖献身,或者让黑瞎子不堪重负身上的疼痛,自己往外主动吐露出鄢啸南的动向。
一个罄竹难书,罪大恶极的人,偏偏在这种暴力就能解决的事情里,反而选择尊重对方的意见,甚至在事后无所谓的帮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难道衍光善并不是品性难琢?
张祈灵盯着对方,得出这些结论,自己的头没有受伤,但被衍光善笨拙的纱布缠地圆的要命,如今露出的脸更像被迫挤出来的,连面无表情的时候,都似在气鼓鼓耍娇一样。
衍光善身上似乎有一条刻进骨子里的体系,就像是这个人必须得到对方的首肯,才能真正做自己想要的事。
张祈灵难得在这种落于后境,危机四伏之地,偏生出这么多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不会现在就逼迫他说话。”衍光善看出了张祈灵的想法,给黑瞎子包扎的手法更加快了起来,杂乱无章,简直是打哪编哪。
张祈灵刚才觉得他真的善良了一些,结果他恶毒的话又传了过来,“硬骨头,得留到最后啃。”
酝酿了好一会儿的衍卜寸累了,他洁癖倒挺重,揉着发酸的眼眶,愣是不想坐地上歇一会儿,简单来说,他是真嫌地面脏。
围着匚绕了好几圈,他突然看到红线像扭曲的虫子般盘踞起来,变成一条刺破匚的利剑,还在闪动着璨红的光线,衍卜寸紧急后撤,这强有力的一击,不是自己这种肉体凡胎能够承受的。
谁料,红线只是为他撕裂匚,开拓出一条可供自己融入的通道。
“这东西难道有意识吗?”衍卜寸谨慎的往里走,他的耳朵灵,瞬间听到某处传来人临近濒死的声音。
“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这么做…知道吗?”
衍卜寸蹲了下来,他如今停在祠堂的正中间,正认真听着地底传来的声响。
“知道,别动。”这清冽的嗓音,镇静的如一剂安定般,让人的心不由的沉落。
他站起身,被吊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但又怕底下有自己的小叔而难免踟蹰,最后他选择了另外的通道,是祠堂里最不起眼的一块方砖,他的手指垫着帕子探下去,依旧不想脏手,随着他微微施力,竟真的撬动了起来。
底下是一片被短暂照亮的阶梯,正是通向他幼时,日夜忍耐无尽饥饿的,
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