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房，裴洋就解散了几名实习生，单独和姜隐一同往门诊区走去。
裴洋说：“姜医生，虽然你是新来的，但是听说你之前经验丰富，又是从大医院出来的，主任他很看重你，所以主任特地叮嘱我好好照顾你。我这边还有几个待手术的患者，你看，要挪到你这边吗？还是说等主任给你安排患者手术。”
姜隐比较谦虚，也不会去抢同事的病人，“我听从主任安排吧。”
顿了一下，她又说：“你接下来有手术吗？周几是你的手术日？或许我可以先给你当助手，先适应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摸手术刀了。
“周四是我的手术日，那天我已经排了三台手术。”裴洋是个很爽快的人，“如果姜医生不嫌弃，那可以先过来帮忙做一下助手。”
姜隐自然高兴，当下便应下了。
回到门诊，还没上二楼泌尿外科，就听有护士跑过来急匆匆喊道：“有人嘴巴里卡了个灯泡，取不出来了！”
裴洋和姜隐站住了步伐。
虽然护士不是朝他们喊的，是朝普外科的医生喊的，但是裴洋和姜隐还是停住了步伐。
没一会儿，一名男医生急匆匆从另一个办公室出来。
来喊话的护士带着医生往急诊科走去。
姜隐隐隐约约间听到医生在问那边的情况。
护士回话道：“是一个小女孩，还有两个大人，这女孩是自己贪玩把灯泡卡嘴巴里了。”
“这么调皮？”
“是从林场那边过来的，不是就近送来的。”
姜隐听到“林场”二字，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林场？”她喃喃自语。
裴洋见她顿住步伐，问道：“怎么了？”
“我刚听他们说是林场那边过来的患者。”
“嗯。”裴洋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他们说的林场，是哪里？”
裴洋是本地人，笑道：“苍松县这地方，能说是林场的只有那个林场了，沙漠南端的库漠丘林场了。”
姜隐心里一惊，“你是说，患者是从那里过来的？”
“应该是吧。”
姜隐面色略带诧异。
库漠丘林场这么一个工作的地方，哪里来的小孩子呢？又会是什么样的小女孩贪玩调皮导致嘴巴里卡了个灯泡取不下来看急诊呢?
姜隐脑子里的念想转了一转，当即转身往一楼跑去。
裴洋不知所以，喊道：“姜医生，你去哪里？”
姜隐头也不回，裴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还是掉头跟了上去。
在一楼的急诊科办公室里，姜隐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盛原站在那里，他的身侧还有急着眼圈泛泪光的周倩。
姜隐一看到他们，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被许多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小女孩便是暖暖。
暖暖嘴巴里卡着一个灯泡，急得眼泪打转，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断续不清的呜呜声。
医生围在暖暖身边，束手无策。
跟过来的裴洋见此场景，吓了一跳，“这……卡得真够严实的。”
裴洋的惊呼声引起了盛原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率先看到了人群中的姜隐，他眼神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姜隐先出声。
“取得出来吗？”
围在暖暖身边的医护人员们都面面相觑。
裴洋看了看，建议道：“实在不行，打119叫消防员来吧，也许可以马上取下来。”
周倩闻言，一下子侧过身拉住盛原的胳膊，“阿原，要，要叫消防员过来取灯泡吗？”
她对盛原的亲昵动作，落在姜隐眼里，姜隐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情绪。
“我看看。”姜隐顺势走过去。
盛原的目光落到了姜隐的身上。
姜隐来到暖暖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
灯泡卡在暖暖嘴巴里的尺寸刚刚好，不偏不倚，所以一时间想要取出来比较困难。
姜隐问急诊科的医生，“润滑剂试过没有？”
“试过了，也取不下来，她卡得位置实在是太凑巧了！”
众人都为难。
裴洋双手抱胸看着姜隐似乎要动手一试，他挺好奇的，他们是泌尿外科，普外科都解决不了，她能行吗？
“要不，还是打119吧。”他还是建议道。
姜隐摇摇头，“我先试试看。”
她戴上防护手套，让护士取来手术棉花垫。
姜隐轻声安抚着暖暖的情绪，然后慢慢把外科手术棉花垫往她嘴巴里递进去，等到外壳棉花垫把口腔两侧全部裹住的时候，她对一旁的急诊科医生说：“麻烦，拿一把锤子过来。”
话落，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姜医生，你是想……”
暖暖更是吓得连连呜咽，脑袋摇起来。
周倩更是神经紧绷，问道：“这样可以吗？用锤子砸碎灯泡？会不会伤害到暖暖？”
姜隐还没回答，盛原便说道：“相信她。”
姜隐低垂的头抬了抬，看向盛原。
盛原眼神温柔，带着一股坚定。
姜隐心里一暖，随即心里充满了勇气。
不一会儿，有人递给姜隐一把小锤子。
姜隐看了一眼，还未接过，暖暖满眼惊恐。
周倩在一旁担心的叮嘱道：“姜医生，你要小心点啊，别伤到她，她还小……”
姜隐抬眼看了她一眼，发现周倩今天化了妆，还抹了口红。
姜隐心里奇怪她怎么带着孩子去了林场找盛原。
她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话家常的时候，但心里仍然是好奇，便随口问道：“听说你们是从林场过来的，小孩子得看住啊，一不看住，别说灯泡了，泥土都能往嘴巴里塞。”
周倩却哽咽道：“孩子跟着我受苦，今天好不容易带她到外边玩玩，没想到……”
“我们办公室换下来一个灯泡，暖暖看着新奇，拿起来玩，没想到塞嘴巴里去了。”盛原解释道。
暖暖看着他们几人闲聊，没有用锤子捶打灯泡，心里放松了下去。
姜隐虽然和他们聊着，但眼神一直注意着暖暖的情绪，见她放松下来，手搭在她的下颚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往下一颁，发出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暖暖猝不及防，呆愣了两秒，随即发出惊吓的尖叫声，哇一声哭起来。
盛原松了一口气，“好了。”
周倩也吓了一跳，但见暖暖无大碍，立马过去抱住暖暖。
“好了好了，没事了。”
受到安抚的暖暖立刻安静下来，趴在周倩怀里低声抽泣着。
裴洋给姜隐竖起一个大拇指：“真有你的，姜医生。”
姜隐脱下手套，看了眼盛原，“没事了。”
剩下的交由急诊科医生负责。
她和裴洋走出急诊科，没走两步，盛原跟上来。
姜隐又停下来，她知道盛原跟上来了，便对裴洋说她处理点事，一会儿再回科室里。
裴洋先行离开了。
姜隐带着盛原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两人站在阴凉处，看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患走过去。
盛原说：“音音。”
“你想要解释什么？”
盛原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生气了？”
“没有，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我生什么气。”
“周倩和暖暖上午在我这里，她来直播，把小孩带过来了，后来就……”
“可真凑巧。”姜隐倒也没那么小气，“土门镇卫生院没去看嘛？”
“去了，那边看不了这个事，就来这里了。”
“那怎么没和我说呢。”
“太仓促了，也想着会打扰到你，所以……”
姜隐看了看，见同在一个医院的李清雅也没下来，估摸着他谁也没告诉。
“行吧。”她点点头。
不一会儿，周倩带着暖暖找过来，看到盛原和姜隐站在一边谈话，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麻烦你了，姜医生。”
说起来，姜隐算是前前后后帮暖暖看了两次。
姜隐又想起年初的那个值班夜晚。
那时候，也是盛原带着她们母女俩来看急诊。
思及此，姜隐笑了笑，“没什么，还挺有缘分的。”
周倩看了看盛原，怕他们两有什么误会，解释道：“我和阿原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纯属意外，希望你不要怪阿原。”
姜隐问：“你在林场直播，卖什么？”
“土鸡蛋。”周倩说，“和他们林场合作了，这段时间直播效益好，卖出去很多单子，所以和林场合作了，想给他们林场打一波广告，阿原也需要。”
姜隐闻言，点点头，“是需要让大家知道林场的工作不易，护林不易，土鸡蛋确实也是很好的当地特产。”
周倩见她能理解他们，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姜医生。”
姜隐看向盛原，只不过，他还没有和她说过他的这个走网络直播的主意。
下班后，盛原特地和姜隐说了他的计划。
年底植树计划如火如荼紧张进行中，盛原觉得埋头苦干不太行，于是想做一些宣传，上次记者来采访，虽然播出去了，但是效果一般。
周倩正好做网络直播做得风生水起，盛原便和她合作，让她到林场直播，既可以卖林场土鸡蛋和土鸡，也可以让网友看看真正的大沙漠和大林场。
姜隐听了，觉得这倒是个传播当地本土特色文化的一个好渠道。
*
盛原忙着植树造林完成治沙任务，姜隐也忙着救死扶伤，重新拿起了手术刀，回到了手术室里。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
杭城医疗团队来到苍松县进行东西部医疗帮扶，为期四个月。
来自杭城东港医院的四名医护人员被分配到苍松县人民医院工作。
姜隐在医院里碰到林绪之的时候，正好要去查房，一大早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与穿着便服的林绪之迎面走来。
林绪之逆着光，姜隐看不太清楚，以为是其他同事，便和他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啊。”
“早，音音。”
姜隐听到他的称呼，愣住了。
等到来到跟前，才看清他的长相。
“林绪之？”姜隐愣住。
虽然她早已在东西部医疗帮扶的名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也早在亲友的口中听说过他要来苍松县帮扶的事迹，但是当真正在医院里同一个科室的门前见到了他，姜隐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切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
“怎么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了，音音。”
林绪之站在走廊里，和气地冲她打招呼。
“你很早啊，音音，要去查房吗？”
“嗯……”
“那一会儿见。”
林绪之很是落落大方。
反倒显得姜隐格局小了。
姜隐原地呆愣了一会儿，随即自嘲一笑。
等到她查完房回来，办完手续的林绪之已经和科室里的其他同事们打成一片了。
姜隐走进去，裴洋抢着和姜隐介绍这位从杭城来的帮扶医生。
姜隐看着林绪之，微微一笑。
“你好，林医生。”
林绪之也莞尔。
冥冥之中，两人又成了同事。
林绪之这次来帮扶，是带着任务来的。
林绪之的任务，和之前姜隐他们并未完成的任务是一致的：根据苍松县的医疗行情，借鉴杭城和泽州的经验，建立并建成一种本土化村医培育制度。
姜隐虽然没想到林绪之这样一个海归式的天之骄子，居然肯放弃四个月的城市生活，来到西北偏远小县城，来实现一种医疗帮扶。
姜隐对林绪之说，理想很丰满，但是真的要推行这种制度，从上到下，要打通很多关系，很男很难。
说罢，她感慨道：“我没想到你这个大少爷居然会来这里吃苦。”
“你能受得了，并且愿意在这里定居，我为什么不行？”
“杭城东港医院很看重你。”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林绪之说，“我不想再后悔一次。”
“再？”
“和读大学时期一样，那时候我已经后悔了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后悔。”
姜隐想到以前的事情，恍若隔世，“以前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都过去了，过好当下。”
“是，我知道。你就当我来这里看看你想过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吧。”林绪之笑道：“我只是来体验一段人生，到期就会离开。你放心吧，我不会打扰到你们。”
“那她呢？”姜隐问。
“高怡晨？”
“嗯。”
“我们不是一类人，所以，散场是早晚的事情。”
林绪之说得云淡风轻。
姜隐也不多问，只是和他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同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