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记说:“我知道,你们甘院长也不容易。”
姜隐点头,“是,现在镇上卫生院里也不容易。”
“甘院长扎根乡镇十几年,他自然知道村里所需所急。”沈越晖说,“按照目前的情况,不改革,也只能借助巡诊来缓解下村里的当务之急。”
“对,还是得改革。”于书记说,“只是不知道,这道改革的风,什么时候才能吹过来。”
姜隐想起先前尚雅和自己说的,苍松县要效仿其他先进地区的“本土化”基层医疗计划经验,在乡镇上开展实施计划。
“也许,快了。”姜隐说。
政策的实施,自然也少不了走访、调研、实践。
虽说快了,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快”,没有个一两年是下不来的。
*
中午时分,骄阳似火,蝉鸣深深。
姜隐歇在服务中心的一间空办公室里午休,办公室没有安装空调,于书记让人拿了一把大号电风扇。
电风扇呼呼吹着风。
吹来的风是滚烫的,并不舒服。
姜隐躺在一张皮质沙发上,更觉得闷热。
她翻来覆去几次,干脆坐起身来。
抬头往窗外望去,玻璃窗外日光灼眼,她闭了闭眼,轻轻吁出一口气,拿起手机。
她看到盛原给她发了一条信息,附带一张植物图片。
“发现一种稀罕沙漠物种:仙草。”
姜隐点开图片,图片中是一簇淡粉色的小圆花,长着细细的枝叶。
姜隐自然不认识这种沙漠植物,问道:“这是什么?”
盛原发过来一段话:“这叫罗布麻,又名野麻、野茶,茶叶花、红花草、红柳子等,是一种世界上稀有的野生植物,主要生长在我国广大盐碱、沙荒土地上。自古以来就被国人誉为仙草。分布于我国的新疆、青海、甘肃、宁夏、山东等省区。其叶、茎、根都可作药用,是一种常见的中药材,具有很高药用价值。”
姜隐看了,很是稀奇。
她便给盛原打去了电话。
盛原接起,“音音。”
从电话里听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姜隐笑道:“因为看到了沙漠中的稀罕物种,所以这会儿心情不错嘛?”
“嗯。”盛原心情大好,“罗布麻是可以成群生长的,不仅有药用价值,如果可以的话,人工栽培种植,可以防止土地沙漠化。”
“看来你有新路子了?”
“这颗罗布麻给了我新的启发。”
见他开心,姜隐也开心。
她重新躺回了沙发上,原本觉得闷热的环境,此刻有了和盛原的聊天,她觉得身心平静、凉快许多。
盛原问她吃过午饭了没有。
姜隐说:“早就吃过午饭了,在他们村里的食堂吃的,吃的是地道的本地菜。吃完饭,书记就让我们在他们村委服务中心里午休。”
“那里条件怎么样?”盛原问。
“比起镇上,是差远了,休息的办公室里没有空调。”
“热吗?”
“热。”姜隐躺在沙发上,侧身面对着电风扇。
电风扇吹来的风夹杂着一丝热气。
一点都不凉爽。
盛原心疼她,“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三点半结束。”
盛原想了想,“午休时间也不长,要是实在觉得热,去车里吹一会儿空调吧,记得不要在车里睡觉,就歇一会儿,凉快凉快。”
姜隐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卫生院那辆公车,很老旧的,冷气都打不全,还是算了吧。”
盛原道:“有时候确实需要自己的一辆车。”
“我在泽州有车,只是路途遥远,没办法开过来。”
“下次有需要外出的,你就开我的车出去吧,方便点。”
姜隐倒也不想占盛原的便宜,笑了笑,转开了话题。
“那为了犒劳我今天这么辛苦下乡巡诊,不如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啊。”
盛原也笑了,“好。”
两人约了时间和地点,便挂了电话。
姜隐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下午,前来就诊的村民依旧来来往往,也毫不惧怕酷暑天气。
有正做完饭来不及摘下围裙的大娘,说夏天上火,嘴角的口疮好几天都没见好;有高血压的爷爷带着孙子锻炼身体,顺道路过服务中心,过来配点吃高血压的药片;还有大伯上前来,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药品包装盒,说身子不舒服,过两天上县城里动个手术,临行前要把常用药先给备上。
沈越晖看了一下药盒子,说他们这边没有,得去卫生服务站温海潮那里去配。
大伯便道了谢,去了温海潮那里。
……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下午三点钟。
由于章子村距离镇子上远,姜隐和沈越晖是三点半就结束这边的巡诊。
到了三点多的时候,两人才可以歇一会儿了。
姜隐忍不住说:“村子里看病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难怪温医生一个人看不过来那么多人。”
沈越晖说:“倘若是日常小毛小病倒还好,配个药就完事了,就怕村里人遇到点什么大毛病,村子里看不好,必须得上城里,这里离城里又远,这才是个麻烦事。”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年轻人才更加追求生活配套的完善,倘若家边上有大医院、大超市,那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也因此,城里买房也成为了当代年轻人打拼奋斗的目标。
买房,买的不仅仅是一个住所,更是一个便捷式的生活配套。
三点半一到,姜隐和沈越晖还未起身,于书记就来喊他们收拾东西,趁早回去了。
“山里的路不好走,走得慢,要是走得晚了,天黑了,更难走。两位医生,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趁着日头还早,早点回去镇子上吧。”
于书记是一个很气的人,念着外人的好,送姜隐和沈越晖出去的时候,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袋村子里的笋干和鸡蛋。
姜隐一看,推脱道:“您太气了,书记,这些我们不能要,您拿回去吧。”
“拿着吧,今天是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为村民服务,是我们的责任。”
几人推脱间,忽然有一个老婆婆跑过来大喊:“医生!医生!”
众人侧头看过去。
老婆婆着急忙慌地从卫生服务站的方向跑过来,怕姜隐他们走掉,边跑边挥手,满头大汗。
“医生先别走!麻烦再去看个诊!我家老头子胸口不舒服!”
沈越晖和姜隐闻言,不等老婆婆跑到跟前,忙抢上前几步。
“怎么了?”
“我家老伴儿胸口疼,麻烦两位医生去瞧瞧!”老婆婆气喘吁吁,眼里满是哀求。
“走,赶紧走,去瞧瞧。”姜隐搀扶住阿婆,“婆婆您慢点,爷爷在哪里?”
“在老年活动中心。”
几人连忙急匆匆去了。
于书记把土特产往小郑手里一放,嘱咐他先把东西拿到车边上,自己紧跟着姜隐等人去了。
章子村的老年活动中心就在卫生服务站的隔壁,沈越晖早上一来就注意到了。
此时,老年活动中心的一楼挤了很多老人。
一名穿着黑色衬衫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因为胸口不适,他用手捂住胸口位置,微微闭着眼睛。
温海潮也在边上,他处理不了这种突发状况,所以他让老婆婆把正在村委服务中心的姜隐和沈越晖叫来。
还好时间来得及,老婆婆把两人拦下了。
姜隐和沈越晖见状,连忙放下药箱给老人检查身体。
姜隐见老人捂着胸口,脸上有不适感,连忙问:“爷爷,你还有哪儿疼?”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和牙齿,“肚子疼,牙齿也疼……”
姜隐和沈越晖对视一眼。
沈越晖眉头一皱,“稳定疼痛!”
凭借着从医经验,姜隐判断道:“难道是心梗?”
沈越晖点一下头,“姜医生,他很有可能是心梗。”
“那耽误不得时间,得赶快送医。”
老婆婆闻言,担心道:“医生啊,我儿子在来的路上了,等一下他……”
“过来多长时间?”沈越晖问。
“大概要三个小时,我儿子在外面工作……”
“不行,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了。”沈越晖打断老婆婆的话,对姜隐说:“姜医生,现在叫救护车也来不及了,太耽误时间了,我们把老人送到县里去吧?心梗的话,真的耽误不得。”
姜隐略一思索,立马答应。
他们两是从外面来的医生,看病经验丰富,村民们和温海潮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合力把老人扶到了车上。
眼看他们要走,小郑趁机把土特产塞到了他们的后座底下。
沈越晖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把老人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姜隐和沈越晖陪同老婆婆将老人送去做检查。
接诊的医生表示,老人患得就是心梗,所幸他们把老人及时送到了医院,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老婆婆闻言,立马拉着姜隐和沈越晖的手,要跪下和他们道谢。
姜隐和沈越晖扶住她,连连安慰。
不一会儿,老人的儿子也赶到了医院里。
姜隐和沈越晖见状,松了一口气,离开了门诊。
沈越晖将车停在停车场。
两人往停车场走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住他们。
“姜医生!”
姜隐顿下脚步,回头。
发现喊住她的人竟是李清雅。
穿着白大褂的李清雅见到姜隐,又惊又喜,“真的是你啊,姜医生,你怎么在我们医院?又来培训吗?”
“没有,刚送了一个患心梗的病人过来,现在要回去了。”
此时夕阳西下。
李清雅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钟了。
她见姜隐身边还有一个男医生,便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笑了笑,“那,那回去注意安全啊,姜医生。”
顿了顿,又补充道:“下次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啊。”
姜隐点点头,跟着沈越晖上了车。
沈越晖将车开出县人民医院。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发现李清雅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沈越晖奇怪道:“她是谁啊,姜医生,跟你很熟?”
姜隐笑笑,“还行。”
“她是这医院里的医生?”
“嗯,检验科的李医生。”
“很年轻啊。”
“嗯。”
沈越晖看了姜隐一眼,追问道:“什么呀,她看起来明明就和你很熟啊。”
姜隐见瞒不住了,也就坦白了,“是啊,她是我男朋友的表妹。”
话一出口,沈越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下子踩了一下刹车,惊愕道:“男朋友?!”
姜隐见他大惊小怪的,笑道:“干什么呀,这是?我就不能有男朋友了?”
“不是,姜医生,你——”沈越晖眼睛瞪得很大,“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刚谈不久呢。”
对于这段恋情,姜隐是公开的。
沈越晖仍然难以置信,“不是啊,你找了个……苍松县的男朋友?”
“很奇怪吗?”
“很奇怪!”
“怎么说?”
沈越晖放慢车速,“不是,姜医生,你找个苍松县的,这咋整?你不是还得回泽州啊?你们两是异地?还是他跟着你到泽州工作生活?”
沈越晖怎么想都不对。
姜隐瞪了他一眼,“怎么,必须得他跟着我回泽州啊?不能我跟着他留在苍松县吗?”
沈越晖再度大吃一惊,“什么?你想留在这里啊?”
见姜隐一副认真的表情,沈越晖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啊?姜医生,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这儿哪里不好吗?”姜隐问。
“这儿哪里好了?生活节奏和工作节奏慢?这里的人淳朴?”
“难道不是吗?”
“难道你忘了这里的沙尘暴了吗?秋冬春季节的沙尘暴,漫天飞扬的沙土,灰黄灰黄的天空,看不到蓝天白云,待久了,呼吸道疾病都能出来。”沈越晖连连摇头,“论自然环境,论经济发展,肯定都是泽州好。”
从来都是人往高处走,哪有人向下兼容的?
姜隐能理解沈越晖的不理解,很多人都不理解她,包括她的家人朋友。
姜隐想了想,回答道:“是啊,你和许多人一样,对我这个决定有非常重的偏见和不理解,但是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像今天的巡诊,你也看到了,那里的村民出行看病都极为不方便,因此更需要村医。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早已超越了物质需求。对我而言,在这里,被需要,就是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