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原说:“没事,我的意思是,累了就睡吧。”
提起睡眠,姜隐有蛮多感触,“睡眠这个东西吧,有时候不是想睡就睡的。”
“失眠和烦恼,都是来源于想得太多。”
“人生在世,哪有不想的呀?”姜隐笑了笑,“什么都不闻不问,什么都不思不虑,那就是傻子了。”
后排车位上,传来尚雅轻浅的呼噜声,响了两下,又消失了。
姜隐道:“她累坏了。”
“医护人员有时候手术做太多,是挺累的。”
“有时候碰上手术日,那才是累,一坐下都能睡过去。”姜隐笑着说起往事,“其实我在这里情绪好很多了,原来在泽州的时候,遇到过医闹,虽说医生是一份职业,但是毕竟自己也不到三十岁,在自己看来,觉得自己年纪还很小,可是遭受的非议却是不会因为我的年纪而有所减少。那会儿。压力非常非常大,经常整宿失眠,有时候严重起来,需要依赖药物来镇静和入睡。”
路灯亮起的傍晚,车里一片昏暗和安静,姜隐有些许的疲惫感,但是整个人又无比松懈,她不知不觉间话多了起来,也和盛原说起了她在泽州时候不愿与任何人提及的黑暗时光。
这会儿她把那些过往当玩笑一样轻松地讲给盛原听,内心对这些曾经耿耿于怀的事情也有点释怀。
盛原静静听着,“这个世上,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很多。”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坚持内心的热爱。
“大圆这场手术,是我来这里帮扶后做的第一台手术。”姜隐说,“在那之前,我是有点抗拒小孩子的,我不太愿意为小孩子诊治看病。但是这里的小孩子我挺喜欢的,所以我愿意主动为他做手术。”
“你很善良。”盛原说,“作为一名医生,你实至名归。”
姜隐笑道:“你是在夸我吗?”
盛原点头。
今天在苍松县第一人民医院,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责任和担当。
说实话,看到她不顾一切地站出来为大圆做手术,那一刻,他动容了。
“杏林春暖。”盛原说。
姜隐哪担得起这个美誉,“你过誉了。”
“时间过得挺快的。”盛原突然说。
“嗯?”姜隐不解。
“六个月时间其实弹指一挥间。”
姜隐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一想到她在苍松县只有六个月的帮扶期限,姜隐也略感怅然。
她很舍不得这里。
也舍不得盛原。
姜隐看向认真开车的盛原,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这里回到了东部,在突然的某一天里,你会想起我吗?”
盛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动。
外头天色迅速的黑了下来。
街道上的霓虹灯光越来越盛。
盛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姜隐等不到他的回答,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我知道了。”她轻声道。
盛原心里却说,你不知道。
在某个瞬间,盛原觉得自己距离姜隐很近,但是在这一刻,在姜隐问起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得似乎她一旦离开苍松县,他们之间就如同银河阻隔般,再无交集的可能。
事实上,就是如此。
他们之所以能相遇、相知,无非是因为姜隐来到了这里。
一旦姜隐回到原本属于她的地域里去,他们之间就毫无瓜葛了。
盛原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他和姜隐之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那会儿他和林思邦说的那样,姜隐是来自南方的喜鹊,她能飞来沙漠,也能离开沙漠,去往辽远的海滨,找寻丰富的水资源。
而他是那被梭梭困住的沙土地深处的贫水,沙漠才是他的归宿。
意识到这个真相后,盛原内心有微微的难受。
不该期待的事物开始期待之后,就有落空后的沮丧。
*
姜隐觉得,他的沉默,是拒绝了她的“邀请”。
原来他并不喜欢她。
他默认她到期后的离开。
姜隐心里很难过。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车里静悄悄的。
只有后座传来的尚雅的呼噜声和刘秋琳的呼吸声。
车子抵达一泉村后,姜隐叫醒尚雅和刘秋琳。
下车的时候,姜隐想留盛原吃个晚饭以表谢意,盛原婉拒了。
姜隐内心再度失落。
回到房间后,她无精打采的,一下子瘫软在床上。
她对盛原感情的试探,在失败后,让她心头觉得难受极了。
她吸吸鼻子,鼻子好像堵住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感冒了。
因为感冒,她请了一天假,整个人病恹恹的。
恰好,胥易阳打电话过来询问她在苍松县医疗帮扶的进度。
姜隐躺在床上,塞着鼻子,鼻音很重,整个人毫无精神气息。
胥易阳问道:“你感冒了?”
“嗯……”
“那你好好休息吧。”胥易阳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姜隐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她意识到胥易阳应该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的,但是见她精神不佳,就没和她说。
姜隐头也晕乎乎的,没心思去揣测主任的想法,便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
苍松县第一人民医院,康养中心。
单人间病房里,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躺在床上,闭眼安睡中。
盛原坐在床边用水果刀安静地削着苹果。
苹果削到一半,穿着白大褂的李清雅走进来。
她的脚步很轻,很怕打扰到床上的妇人,连关门的动作都是静悄悄的。
盛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削苹果。
“表哥。”李清雅用手指指床上的妇人,轻声轻语道:“姑姑她吃了没?”
盛原说:“让她睡吧。”
李清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表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突然想我妈了。”
“姑姑在这里好着呢,你就放心吧。你林场工作这么忙,还要赶过来看姑姑,不是太辛苦了吗?”
“不辛苦。”盛原削完苹果,又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入盘子里。“我只是觉得,总是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太孤单了。”
李清雅闻言,怜悯地叹了一口气,“表哥,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什么?”
“我说你的事情,难道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啊?”
盛原将果盘挪到母亲的床头柜前,没有回答李清雅的问题。
李清雅斟酌着继续说道:“大家都说周倩人挺好的,你……”
“我对周倩不是那种感情,我之所以照顾她们母女俩,只是因为灿安。”盛原打断她的话,“清雅,你不要多想,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李清雅抿抿嘴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表哥,那个警察现在还来找你说清杰的事情吗?”
“哪个警察?”
“沈非啊。”
“怎么了?”盛原不解。
“啊?”李清雅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没来找你说清杰的事情吗?”
“清杰的事情早就结束了,还需要说什么吗?”
盛原的话,倒把李清雅问住了。
隔了一会儿,李清雅才一拍脑袋,“是啊,那个案子都结束了,他老来找我干嘛?”
盛原没多想,顺口说道:“那你和他说说清楚吧。”
李清雅站起身来,掏出手机,“我马上和他讲清楚。”
她出去打电话去了。
病房里复又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周锦兰醒了过来。
盛原连忙俯下身去询问她的状况,“妈,你感觉怎么样?睡得舒服吗?”
许是睡得不错,周锦兰情绪不错,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嗯,饿了。”
盛原扶她坐起身来,拿枕头垫在她腰后,“我刚削了苹果,你先吃一点。”
他把切好的果盘端起来,拿叉子叉一块苹果,递给周锦兰。
周锦兰吃了一口。
苹果很甜,她很开心。
“好吃。”
“那多吃点。”
“你也吃啊,阿原。”周锦兰把叉子反递给盛原。
盛原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露出一个笑容,“好吃。”
周锦兰听了,显得很开心。
吃完苹果,盛原拿纸巾给她擦擦嘴角,“妈,最近各方面都还好吧。”
“妈好着呢,阿原,你不用天天来的,我这里有很多人照顾我,清雅也在,她会经常来看望我的,你就好好工作吧。”周锦兰一脸慈祥地看着盛原,“还有你爸啊,他年纪大了,让他少去外面做做工,钱啊,够用就好了。”
“知道了,妈。”
“还有啊,你赶紧找个女朋友,都多大了啊你,可不能一直这么单着啊。”
盛原低下头,笑了笑,“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哪能一个人啊,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啊?”
“怎么不能呢?”
“哎,你这孩子……”
周锦兰刚想说他几句,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清雅打完电话走进来。
“呀,姑姑,你醒了呀。”李清雅见周锦兰坐着在和盛原聊天,一脸惊喜,“姑姑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啊,是不是这两天睡得很好啊?”
她上前来,坐到床边,握住周锦兰的手,亲昵道:“姑姑,等下想不想去外面看看啊?”
盛原看了眼外面的天气,“下午可能要下雨了。”
此时的天色,有点灰蒙蒙的,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那不下雨的话,我带您去外面逛逛吧。”李清雅说。
周锦兰笑着点点头,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清雅啊,我正在和你哥说,叫他赶紧找个对象,别这么一年又一年的单下去了,可不是个办法啊。”
“姑姑,我刚也在这么和表哥说呢。”
“清雅啊,你身边有合适的女孩子,你可帮你哥留意留意。”周锦兰拍了拍李清雅的手背。
盛原不参与她们之间的谈话,也不想提及婚恋的事情,于是站起身来去洗手间洗盘子和叉子。
洗完叉盘,外头一声惊雷,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
三人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雨水如注,冲刷着玻璃窗。
雨大,风也大。
“下雨了。”盛原说。
李清雅道:“表哥,你等下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盛原则问:“等这雨停,要等到什么时候?”
*
姜隐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窗外灰蒙蒙的,竟是下雨了。
雨丝顺着开了一道缝的窗户里飘进来,沾湿了窗前的书桌。
姜隐赶紧爬起来关上窗户。
好在一觉醒来,感冒的症状减轻了很多,就是有点鼻塞。
姜隐坐到书桌前,翻看着手机网页新闻。
当刷了一遍社交软件后,她点开了。
聊天界面没有任何新消息。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找她。
顿时间,姜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不自在。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盛原的拒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后仰,靠在椅背上,大脑一片混沌。
窗外雨声潺潺,整个世界好像在这雨幕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姜隐用手指撑住前额。
鼻涕流了下来。
姜隐又仰头,手忙脚乱找来纸巾,擦拭着鼻涕。
真失败。
她心里这样想着,非常沮丧、无奈、难受。
*
因为感冒,姜隐向卫生院甘院长和孙伟贤申请调回卫生院工作,她不想再去周家村卫生服务站了。
孙伟贤同意了。
另一方面,刘秋琳继续留在卫生院工作,因为芳芳还没出院。
姜隐的这场感冒,似乎伤了元气,一直淋漓不尽,好不彻底。
鼻子畅通之后,又咳嗽了。
她每日门诊,都戴着口罩。
刘秋琳劝她喝点止咳糖浆。
姜隐最终也受不住连日的咳嗽,自己给自己开了瓶止咳糖浆。
晚上,喝完糖浆,她习惯性将所有的药物都归类到一个抽屉里。
抽屉的角落里,是两盒治疗抑郁症的药片。
姜隐看着这个药片,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靠药物来睡觉了。
这些多余的药片也就被剩下来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吃抑郁症的药片了呢?
姜隐想不起来了,在某一天没有吃之后,后面就断断续续忘记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姜隐想了想,似乎是天气暖起来之后吧。
天气暖和了,心情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