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离王家人好几丈远，这帮人才停下。
但大家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王家打转。
一个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小小声问，“娘，王先生可是恼了我们？一会儿他还会赏给咱们一口饭吃吗？”
她母亲蜡黄的脸上一片黯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刚跟着王家和的头两天，王家人还算气，自家人吃完后，会给他们一点米汤。
可接下来，王家人越发尖酸刻薄。
首先，收取人头保护费。
凭什么？
就凭他王家和知道路线，他八面玲珑，经过每一个城池官差盘查的时候，他都能让大家顺利过关。
再来，有牛车、骡子车的让给王家人、他们的亲戚坐，大家再轮流帮他们挑行李。
凭什么？
凭他王家和是整个队伍的领头人啊，相当于运筹帷幄的将军，总不能士兵能坐车，要他走路吧？那像什么话！
第三，收取队伍经费。
什么？说他乱收钱？
打探消息不用费力气？组织、领导他们不用劳心劳力？经过城池官差各种吃拿卡要不花钱？
第四，还想喝他们家剩下的米汤，也不是不可以。出去找食物、探路、伺候他们的孩子拉撒睡呗，满意了就给。
以上种种，做到的就留下，做不到就走。
但是，只有少数有车子不甘被剥削的人家离开，其余的都不走。
他们都没出过远门，走出去路往那边拐都不知道。
也没人组建起一支队伍，一盘散沙，没水没粮，根本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留下后被奴役了十几天，居然也都习惯了，没有人再生出一丝怨怼之心。
尤其是在半道上，王家和居然遇到了桃花县的县丞大人，继而巴结上他，那王家成还凭着风流倜傥的外表和幽默风趣的谈吐，勾搭上了县丞大人的千金，他们便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县丞大人也乐于和王家人走近。
这样一来，王家抱住的这条大腿够粗，大家也都能跟着沾点光，粥水比过去稠了些，偶尔还能得到一点点干饭和馒头。
当然，队伍里这么多人，一人顶多能分到两口。
可这样就很满足了。
没见外面饿死那么多人？
他们还活着，内心由衷的感激王家和。
却忘了，他们自己原来是有点钱在身上的。
哪怕只有十几个铜板，也够买一斤米了，一天放一把米熬成汤，全家人也能撑到这个时候。
可惜，他们被王家和训练出了奴性，就选择性忘记，就好比有些人跪久了，就很难再站起来。
小女孩的话，让大家觉得更饿。
有个汉子忽然恨声道，“今日咱揍赵义那群王八蛋，就该下手狠一点，不然也不会惹得王先生不快。”
队伍里便有人接口，“对，盛达、陈奇，都怪你俩。王先生说将其中几个打成重伤，只留一口气吊着的。
赵义和那两个后生眼看要被打废了，你俩不帮忙，反倒上前阻拦，胳膊肘往外拐，你俩就该滚出我们队伍！”
盛达一脸惶恐，“我没有！我只是不想闹出人命！”
陈奇也急声道，“当时都打疯了，场面失控，我若不拦，你们会把人打死的。把所有人都打死。”
陈奇说得对。
当时所有人都上了头，没有人知道要掌控力道，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人捶死，捶成肉泥。
大家不知说什么好，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又有人说，“这路上看到的死人还少吗？死就死了，正好没吃过人肉，咱可以开开荤。”
这个人边说边咽口水，眼里冒着绿光，“烧一锅水煮，煮个糜烂，问王先生借点盐巴，那滋味，绝了。”
所有人也都跟着咽口水。
饥饿使他们疯狂、道德沦丧。
有个半大的小子吧嗒着嘴说，“娘，那我们去哪里弄个人煮吧。”
大家目光骇然，面面相觑后，却都没吭声。
相同的念头，开始在他们心里滋滋生根。
这边的王家人心情都有些不好。
陈婆子和王家成母子俩今天在布料行那里吃了大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回来让王家和找人过去教训赵玉兰母女，王家和却反过来说他们带着黄嫣儿，不应该与盛家人起冲突。
陈婆子心堵得要死。
但这儿子是她的骄傲，当着县丞的面，她也不能训他，差点没把自己憋成内伤。
王家成气不顺，他坐在旁边装忧郁，善解人意的黄嫣儿却是懒得搭理他。
王家和倒是心平气和，与县丞盘膝席地而坐，边吃边聊，轻松愉悦得像是来野炊的。
王家成沉不住气，问，“大哥，要是盛长生没有那种药水，咱岂不是白白把人给打了？”
王家和停下筷子，却没应他。
王家成越发急躁，声音提高了几分，“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是啊，人白打了。”王家和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帮他们打回来？”
王家成一脸不屑，“我巴不得那帮人被打死呢，我会帮他们？我是想问你，万一盛长生没药水，咱们该怎么办。”
王家和搁了筷子，同县丞说，“子敬饱了，大人请慢用。”
县丞微微颔首，招呼旁边的妻妾儿女过来一起吃。
王家和走到外围想透透气，哪知王家成又追过来。
“大哥，要不咱能不能直接把那一伙人给灭了？我……”
“二弟。”王家和面色平静，但眼底正酝酿着风暴，“县丞大人为何要与咱们同行同吃？你想过吗？”
王家成一愣。
他想过吗？
当然没有啊。
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连爹娘都听他的，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想那么多作甚？
但是他不能这么说。
他期期艾艾的，“是县丞大人看中哥的才华，逃荒路上与你多照应……”
见王家和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渐渐的说不下去了。
王家和说，“二弟，你是真这么想的？”
王家成迟疑着点点头。
“爹和娘也是这么想的？”
王家成没吭声，也是默认。
王家和满眼的失望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