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的杨武有点替盛长生着急。
可见白掌柜神色古怪,他愣住了,脑子里闪现出盛长生的模样:狡黠而睿智的双眸,爱钱如命又野蛮霸道的性子。
瞧着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市侩的商贾。
他跟掌柜的谈价钱时,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少一两银子都不成。
这样的人,只怕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都不会忘了把钱带走!
那这些箱子……
杨武佯装不经意的碰了碰,箱子很轻,似乎是空的!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
他这两日进出杂物房搬原石,瞧见这几个箱子落了锁,好好的放置在这里,心说白、盛两个掌柜的随意,又暗暗嘲笑张飞龙愚蠢。
人盛掌柜压根儿没带钱走,夫妻二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离开,一家子安全得很,他倒是提前去那条路守着,一心想围堵盛掌柜夫妻,结果白白丢了性命。
可现在仔细一想,或许傻的人是自己。
盛掌柜早就把钱带出去了,这些都是空箱子,留在这儿,不过是迷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掌柜一定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甚至还是盛掌柜的助力,只是瞒得紧,他们都不知道!
也亏得自己没有起那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掌柜定不会放过自己!
一时之间,杨武想得有点多,眼珠子乱转,情绪起伏不定。
白掌柜佯怒,大步走来。
“我已说过,这两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杂物房,你们都当耳边风吗?盛掌柜的贵重物品还存放在这儿,你们就敢大大咧咧的在这儿围观,万一出了意外不见,你们拿什么赔给他?”
几个伙计被唬住,面色都有些发白,慌乱的散开。
杨武讪讪笑了笑,“掌柜的,我们是一时好奇才围在这儿,并无他意。这便回去干活,这便回去。”
他急急往外跑,其余几人也学着他冲白掌柜尴尬的笑了笑,一溜烟跑了。
白掌柜面沉如水,在原地站了好久。
……
张老太这两日都没怎么睡。
前两日儿子儿媳乔装成奇奇怪怪的模样回来,孙女却没见着。
问了就说是孙女还在那大户人家做。
可第二日听说道上发生了命案,儿子便让大家赶路。
眼下都是第三天了,也没有接孙女回来的意思。
她越想越不对劲,凌厉的眼神瞪着盛长生,“你老实同我讲,甜妞哪儿去了?”
盛长生擦了一把汗,“娘,我不是提醒过你吗?甜妞那是乳名,不好听。我给她取的名儿是佳宁,咱以后都这么喊她。”
张老太气得不行,“混账玩意儿,咱说得是名字的事儿吗?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孩子哪儿去了你快说!”
盛长生眼眸微闪,“我也说了啊,那户人家的千金是个自闭儿,平日里不言不语不会笑不会哭,吃喝拉撒都要下人伺候,不能自理。
可不知为何,她一见我闺女就笑,和她玩得特别好,她老爹白老爷央求我们,让佳宁再留两天。
我见他也挺可怜,又刚买了我那些石头,我就同意了。跟他说好,两日后,把我闺女送到前方一个叫山鸡口的村子,我在那儿等她。”
张老太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怀疑和探究。
“既然如此,那咱何不留下来等两日?”
盛长生说,“娘,咱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已经耽搁了许多天,蛮夷狗马上要攻城,时间紧急,不能因为咱这点事儿,让大家置身危险之中。”
盛三郎忽然怒声道,“你骗人,你分明是把大姐卖了。”
在地动的那一日,他们父母变了。
不再自私自利,变得聪明有主张,有了一家之主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很疼他们几个,有一口吃的都要留给他们。
他们欢喜、感动,都想黏着父母,恨不得把那缺失几年、十几年的爱找回来。
可心底却始终不踏实,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总害怕一觉醒来,便又回到最初。
这两日大姐不见了,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细细琢磨,便有了个可怕的猜测:大姐或许被父母卖了!
这些日子对他们的好都是装的,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
三兄弟私底下交流,想法惊人的一致,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事重重跟着大人赶路,却又暗地里打醒十二分精神提防着,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方才听见盛长生这一番话,三兄弟都觉得他卑鄙无耻胡说八道,盛三郎没忍住,当众把心里话吼了出来。
盛长生也猛地看过来。
三个儿子都站在一起,全都用那种仇恨、失望、难过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说,这几个兔崽子这两日格外沉闷,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是怀疑他卖了闺女!
短暂的怔愣后,盛长生破口大骂,“你们仨是猪脑袋吗?你们就不能用脑子想想,我以前再混账,都没过动卖儿卖女的念头,现在手上有了几个钱,我怎么可能还那么做?
你们知道外边卖一个孩子能换多少钱吗?两三百文钱,顶多能换十几二十斤米!咱家的车都堆满了粮食,你说我缺这点钱吗,啊?”
他洪亮的声音震耳发聩,透着被人误解的悲愤。
盛大郎一脸惊愕,真是这样吗?
盛三郎期期艾艾的,“许是那白老爷为了让大姐陪他闺女,出了大价钱买下大姐……”
盛长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你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写小说委实可惜。”
盛三郎不懂他在说什么,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便又闭上,满脸的不服气。
盛长生心累,懒得多费口舌,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大郎,跟你舅舅和三爷爷说一声,原地休息一刻钟。”
他家少了辆牛车,赵泽的骡子车都装着他、妹夫、和赵家的行囊,他和孩子们只靠双脚走路,可累死他了。
盛大郎默了默,便动身,跑前跑后传话。
赵泽的两个随从会些拳脚功夫,以前也随做生意的老主人走南闯北过,所以他们走在队伍最前面,过来才是盛家人,里正一家在中间。
队伍有点长,哪家有点事全靠喊,要么就得像盛长生这样,出动“人肉通讯器”——找个人来回传达。
盛长生是这些人当中最有学问和最有主意的,队伍现在都隐隐以他为首。
他让半道上休息,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就地儿找个地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