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这是个被啃食得不成人样的女尸。
眼窝处骨骼塌陷,眼球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两个碎裂的黑洞木讷地望着地下室,望着唯一能透进光亮的地方。
方辰无法想象她生前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是从那绷直的铁链、伸向出口的胳膊推断,她哪怕在最后一刻都没放弃过逃离的希望。
虽然死人不会说话,可她的尸体、她的动作、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块撕裂的衣襟都在拼命揭示着海岛上被隐瞒的真相。
肉体早已被风干,但是临死前的绝望、恐惧、恨意……数不尽的情绪将这片狭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像是蟑螂,明面上发现一例,那么暗地里必然存在更多,也许早已遍布整座岛屿,蛀在了家家户户。
或许,直接找个人询问是最便捷的方法。
当方辰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孟柒言三人还没回去,仍在不远处的街角站着,焦急张望。
看到来者平安无事时,徐冉整个人舒了一口气,迎上来,“我们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浑身是血地滚了出来,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
“都说了,那血迹肯定不是方哥的。”孟柒言话里话外都充满了笃定,但话虽如此,神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对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回想起刚才的种种,方辰直接给出了结论。
“这个海岛存在人口拐卖。”
萧晓白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按照中年男人的说法,人口来源可能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直接从外界掳进来,这些女人会率先送往镇长手里,再当成商品被分配给没有媳妇的家庭。
还有就是挑选落单的游下手。
利用小孩子的不谙世事,麻痹对方的警惕,邀请其到自家做。
都是极为肮脏下作的行为。
鸣溪镇上的女性虽然不多,但大街上还是能见着几个,乍一看她们与常人无异,无论是行走还是交谈都寻不出任何端倪。
四人围着海岛兜兜转转,打算去探探虚实。
“看到那边挎着菜篮子的女人了吗?”徐冉压低了声音,用余光注视着前方的动向,“她马上就过来了。”
这里地段偏僻,对方又落单,是个完美的人选。
大家开始商量派谁出去套话。
“要不我去吧,都是女性,戒备心应该会降低一点。”孟柒言再次自告奋勇。
话还没说完,方辰轻轻摇头,徐冉疯狂摆手,萧晓白看了一眼,薄唇微张,“你老实呆在这里就成。”
在知道岛上存在人口拐卖后,谁还敢拿自家队友冒险啊。
况且还是刚从虎口中逃离。
“哦。”孟柒言往后退了半步,扣着手指,她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吧。
眼见目标越来越近,方辰叮嘱了句“你们别刻意往这边看”后,便径直走了过去。
脑海里回想起徐冉刚才的告诫,要迂回的问,要循序渐进,不可以打草惊蛇。
于是他来到女人面前站定,在对方友好的目光下,单刀直入。
“你是被拐来的吗?”
其他偷听的三人一哆嗦:“?”
女人怔住了,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冒昧的问题,神色先是有些狐疑,随后绽了个礼貌的微笑,“当然不是,怎么会这么说。”
“我们发现有人诱拐游,所以想问问情况。”
“诱拐游?”对方用手捂住嘴,似乎很吃惊的样子,“有没有可能是个误会呢?”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人把菜篮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维持着一贯的笑容。
“我虽然也是游,但我是自愿留下来的,这里风景很美,像世外桃源一样,很适合定居。”
“海岛上生活的没有压力,民风淳朴,能自给自足,来旅游一次后就彻底不想走了。”
方辰没有动作,从问话的第一个字眼开始就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同一种表情。
他神情平淡地注视着对方。
然而被这种目光凝望,女人却越发焦急。
“我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十分新鲜充实,能感受到最纯净的海风,沐浴最灿烂的朝霞,连呼吸都带着自由的味道,漫步海岛就像漫步云海之间,闲暇时还可以看看鸟,捕捕鱼,去森林徒步,没有人想离开这里的。”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字眼密集,仿佛已经不是解释了,而是要证明一般。
迫切、强烈的证明。
——证明自己没有想逃离的念头。
方辰微不可察地压了下嘴角,这段话很熟悉,好像是鸣溪镇旅游简介里面的片段。
也就是这个细微的神态,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女人死死抓着菜篮子,瞳孔不可控制地震颤,“真的……你相信我啊,我真是自愿留下来的。”
她的语言描述着对海岛生活的满足。
可表情却在传达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畏惧和惊恐在呼吸间流转。
在紧张的气氛快要濒临极限时——
“多谢。”方辰终于开口,“没事了,我只是来问问。”
女人片刻不敢多待,就地告辞,离开的脚步越发加快,甚至在转弯的时候跑了起来。
方辰归队后,四个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凝重了下来。
这反常的举措说明了一个事实。
“她不仅是被拐来的,还曾被镇民冒充游试探过。”萧晓白眉眼一片寒凉。
没有谁会在得知自己被囚禁后立刻接受现实,定然会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反抗,拼死的抵抗。
用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希望企图逃离这里。
即便表面归顺也有可能是为了获取外界的帮助。
岛上的那些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假冒游,故意试探她们的真实意图,一旦发现有想逃跑的心思,善意的笑容就会瞬间化成魔鬼的锁链,把她们勒得体无完肤,将抵抗的念头彻底碾碎、拖拽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最终,只有那些经过驯化、认命的女人才能苟延残喘。
而那些性子刚烈、宁死不从的,则永远不见天日。
假意归顺,虽然不能给她们自由,但至少能有个做人的尊严。
于是她们说服自己,扎根鸣溪,与海岛融为了一体。
所以才会出现刚才的局面。
方辰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
如果所有女人都是从外面拐回来的,再强迫生下孩子。
牛壮壮的妈妈应该也是如此,
那些和谐开朗的家庭氛围是伪装出来的吗,她是妥协了,还是在伺机寻找反抗的时机?
她会恨自己被糟蹋下后生出的孩子吗?
还有一点,既然已经在海岛上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这四口人又会一夜之间离奇死亡。
不对……
这个说法只是接待员的片面之词。
在深入了解罪孽深重的鸣溪镇后,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么说是为了掩盖更加残酷、不可靠人的真相。
方辰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此刻,夕阳正缓缓落入海面,大海再次被染成猩红。
徐冉忽然捏着鼻子来了句,“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