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骤然点亮了夜色,将整片草原照得如同白昼。
“啊!”
阿赫雅陡然惊醒,呼吸急促得令胸口泛疼,慢慢坐起身来,撑着床头的手微微发颤。
她又梦见前世了。
春雨来得急,打在帐顶,噼啪作响,与烛火绽开灯花的声音相呼应。
阿赫雅没了睡意,披上一件衣裳,挪步到了门前,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
整座王都笼罩在珠帘一般的雨中,门前的木桩被打得湿透,漆黑发亮。
谢桀回大胥了吗?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出这个念头,抿了抿唇,睫羽轻颤着,将眸中的水色掩盖。
“长公主怎么醒得这般早?”婢女听到了响动,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声音还带着倦意,“可是要起身梳妆了?”
“你睡吧。”阿赫雅回头,朝她露了一个安抚的笑,“我只是眠浅,被雷声惊醒了,不出门。”
她虽这样说,但那婢女还是揉眼起了身,笑吟吟地从旁边的架上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走向阿赫雅:“奴还以为长公主是想起过几日将要成婚,辗转难眠了呢……长公主披上这件吧,风雨吹着,小心着了凉。”
阿赫雅怔了怔,下意识望向帐外,半晌,才摇摇头,轻笑道:“这点雨,怕什么呢?”
却没有回应她有关成婚的打趣。
这些时日,谢桀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每日依旧雷打不动的鲜果与发饰,那样明晃晃地彰显着他的存在感。
阿赫雅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已经放弃,回到了大胥,还是依旧在王都某处角落,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缓步走回床前坐下,眸光沉静。
其实这样也好,两不相干,这不就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风声从垂帘缝隙中闯入,呜呜如哭。
阿赫雅微微蹙眉,看向一旁剪灯花的婢女:“帐中可还有毡布么?先将帘缝堵上,省得漏了风进来,听得人烦。”
“是。”婢女应了一声,便在柜中翻找起来,还未找到,帐外便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
阿赫雅猛然抬起眼,喝问:“谁?”
无人应答。
婢女不由得有些慌乱,看看阿赫雅,才壮起胆子,快步走到门边,一把掀起帘子,却见外头夜色深沉,只有雨线连绵,不见半个影子。
“长公主,外头没人。”那婢女睁大了眼睛,眼角余光瞧见地上有东西,微微低头,立即惊叫起来,“这、这怎么有两块油布?”
阿赫雅愣了愣,下意识起身,走了过去。
那两块油布是青色的,上头还带着雨水,因为扔在地上,总有草隔绝,还是沾上了泥土。
不过很大,甚至足够将门帘例外再包裹上一层,定然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这是什么人放下的?”那婢女还在往外望,声音有些急,“长公主,此人身份不明,要不要报与陛下?”
阿赫雅揉了揉眉心,注视着那两块油布,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她轻声道,“我知道是谁,不必闹大。”
无非是每日送来鲜果与发饰的人,见雨势太大,生怕她的帐篷数年无人居住,有什么漏雨的地方。
阿赫雅失笑。也不想一想,她毕竟是北戎长公主,如何就缺两块油布了?
“人家是长公主,再怎么缺,也不至于帐篷漏雨吧。”王都外数里,草洲苇丛之内,镇北侯钟赫一觉醒来,看着自己缺了一块的住所,忍不住质问,“你拆东墙补西墙……还是拆的咱们家的墙,几个意思啊!”
暗卫首领枭元看了他一眼,被面具遮住的脸瞧不出神情,但仅凭语气,便能断定他的不屑:“有备无患,未雨绸缪。”
陛下临行之前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照顾保护好昭妃娘娘,他自然要处处周到,半点不能懈怠。
“你他娘……”钟赫见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瞠目结舌,气得冒出了一句脏话,“人家负责未雨,你负责绸缪,我负责挨淋?”
他指着那空了一大块的油布墙壁:“等雨停了怎么办?你再偷偷摸摸去把油布拿回来装上?”
“暗卫办事,从不吝于代价。”枭元酷酷地坐到尚未被雨水淋湿的地上,蹭着篝火,把自己宝贝似的刀拿出来擦亮,面具在火光下映出光亮,冷硬非常。
意思就是,他就是那个代价呗?
钟赫语塞,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哀嚎一声,大字型躺倒在地铺上:“我真受不了了!”
“陛下究竟何时回来!我再跟你单独呆一天都要疯了!”
究竟是什么人会跟这种一根筋的木头人做同僚啊!嫌命长吗?
枭元不解地瞥了钟赫一眼:“照理来说,还有三日。”
依传回的命令来看,陛下刚从京城出发不久,三日脚程,实属正常。
“三日?”钟赫立时又爬了起来,睁大了眼,“可北戎的长公主后日成婚!”
原定的是一月之后,但阿赫雅再三要求,简化仪式,既不拜祭父母,也不宴请各部,最终还是将时间提前到了后日。
若真如枭元所说……等陛下赶回来,人家孩子都生三个了,还抢什么亲?
钟赫夸张地想,整个人都有些凌乱:“陛下不会想让你我……单刀直入北戎王都,越过层层守卫,从黑腾旗一千骑兵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他们未来的女主人吧?”
他是武将不错……可谁家的武将也没有这么用的啊!
钟赫露出一个悲壮的神情,将心一横。
士为知己者死,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为了陛下的余生美满,他拼了!
枭元怪异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像看一个疯子:“你发烧了?”
说什么胡话呢?
脚程三日,又没说陛下回来会用三日。
当初回程,陛下只用了两日,如今重返北戎,换一匹千里马用,应当也是两日。
然而,谢桀回来得甚至比枭元所预料的更早。
婚礼当日的未时,谢桀出现在了营地前。
薄唇干裂,胡茬长出青色,面无表情,凛冽的煞气令人退避三舍。
仿佛脱胎换骨,全然成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