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胥玄武军咄咄逼人,压过边界二十里,昆勒将军还能分兵保护你,可见是姨父姨母所留余庆在庇护表妹。”琳琅眼里凝着水光,摇摇将坠,欲言又止地看阿赫雅,出言试探,“只是边界吃紧,这些骑兵若不是昆勒将军送与你,恐怕立即就要回转,届时你一人居于王都之外,也太过危险了。”
“你既然归来,为何不入王帐呢?”
阿赫雅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望着琳琅憔悴的侧脸,慢慢扯了扯唇。
玄武军压境对于丞相而言是莫大的威胁,消息被死死压着,连一线风声都不曾传到王都。
琳琅又怎么知道呢?
阿赫雅的眸光有些暗,像蒙上了一层影子,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轻声答:“久离故乡,再望王都,已非从前模样。”
物是人非,再沾染旧物,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琳琅仿佛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重新扬起一个笑:“罢了,平安回来就好。”
“你也算熬出头了,不像我。”她虽是在笑,眼中却没有半点光芒,“这日子再过下去,也是行尸走肉,时时想不如死去,又怕无颜面对父母兄弟。”
阿赫雅怔了怔:“表姐这些年……”
“惊变之后,丞相麾下逆臣屠戮了雅塔氏营帐,母亲临死之前将我送了出来。”琳琅说起此事,整个人在微微发颤,“可天太黑了,草原夜路难走,我还是没能逃掉……”
她被丞相的儿子抓了回去,丞相见她美貌,起了淫心,将她霸占。
那是个年纪足以做他父亲还多的男人啊。
琳琅指尖碾得发白,才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沙哑:“后来,我生下了一个孩子。”
她仇人的孩子。
“阿赫雅。”她猛地抬起头,抓住阿赫雅的衣袖,目光灼灼,“你我有着相同的血仇,我只问你一句:你回王都,是要报仇雪恨,还是要苟且度日?”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琳琅,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眼尾也爬上了一抹血似的红:“表姐想如何?”
“我能将丞相骗至荒郊。”琳琅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戾气,“你有一千骑兵,大可以趁机将他围杀!丞相一死,他麾下的杂碎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轻易便能处置干净!”
“阿赫雅,马上就要开春了,祭灵日将至。”琳琅急切道,“你我合力,用丞相的血,为我们的父母,为我们死去的族亲洗刷净遗恨,才能让他们的灵魂安眠在天狼神膝下啊。”
祭灵日于北戎,便如清明于大胥,都是祭奠先人的重要节日。
阿赫雅恍惚了一瞬,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琳琅描述的结局太过美好。
一个落单的丞相,即使有以一敌百之力,也挡不住千骑践踏,何况他早就是一只瞎眼掉牙的老狼了。
以最小代价报仇的可能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阿赫雅垂眼,压住眸中的异色,忽然笑了:“好啊。”
“那便后日。”琳琅一锤定音,站起身,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后日此时,溪北草洲。”
“我该回去了。”她看了帐外天色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掩不住眼底的恐惧,“阿赫雅,妹妹,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算姐求你一次。”
“杀了丞相,替我报仇。”
阿赫雅也跟着起身,拉住琳琅的衣袖。
她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松了手,目送琳琅的背影渐渐化为天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主子。”柳奴缓步走到她身边,“真的要信她么?”
琳琅出现得太巧,恰好是在阿瑟斯即将回朝的节点,恰好递出了这么一个漂亮得叫人无法拒绝的机会。
巧合太多,就不免叫人起疑了。
阿赫雅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柳奴,闷声坐回位置上,将碗中的奶茶一饮而尽。
醇厚的牛乳在碗中晃荡,倒映着从帐外投至案上的夕光,火红闪烁着。
“站住。”男人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让琳琅僵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抱紧了手中装满牛乳的木桶,缓慢地回身,弯腰行礼:“丞相大人。”
“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独眼的丞相头发已经苍白如雪,他向琳琅走了两步,那条跛腿便一高一低的,让他本就褶皱的脸又阴冷几分,整个人显出一种死气来。
琳琅咬牙低下头,压抑着自己的恨意,恭恭敬敬道:“阿赫雅已经同意与我合作,千骑会准时出现在后日的溪北草洲上。”
“嗯。”老丞相拖长了声音,又看了琳琅一眼,流出几分遗憾来。
即便受了这么多磋磨,也掩不住琳琅那张明艳面容的风姿。
毕竟是曾经雅塔氏的天之骄女。
若不是五年前那场意外……他尚且可以一享美人滋味。
琳琅感受着老丞相的目光不断扫射在自己身上,仿佛一条黏腻的毒蛇吐着信缠上脖颈,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她屏着气,才能不让急促的呼吸暴露自己的厌恨——早知道,当初就该多下些猛药,没能让这老东西中风而死,只是就此废了,当真便宜了这畜牲。
“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办成,什么时候能将孩子送回来?”琳琅强忍着厌恶,开口道,“小狼年纪还小,不能太久……”
“等何时阿赫雅人头落地,她自然就能回到你身边。”老丞相嗤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冷冷警告,“我不缺孩子,更不缺女儿,你最好老老实实的。”
否则,他不介意先将孩子的一部分还给她,作为“鼓励”。
琳琅捏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放下了姿态,卑微地请求:“至少让我见她一面,确认她的安全与健康。”
“可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老丞相大方地同意了。
毕竟要猎犬替自己死死咬住敌人的咽喉之前,总得给一些肉吊起胃口。
就如他围猎之时,会用子犬的生死来逼迫母犬拼命撕咬猎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