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赫雅启程时,昆勒将军并没有出来送行。
但他的礼物已经足够震撼。
一千骑兵整齐列阵,被坚执锐,气势恢宏,黑压压望去,仿佛一片挟风裹电的乌云。
臧塔披甲在最前,下马半跪,当着军中将士的面,再次给阿赫雅行了一个效忠礼:“昆勒部前锋将军臧塔,愿为公主效死,听凭公主调遣。”
“昆勒部黑腾旗甲营,听凭公主调遣!”随着臧塔的声音响起,身后的骑兵们也紧跟下马,步伐整齐地向前,半跪行礼,臂甲与胸甲相撞,铿锵闷沉。
阿赫雅坐在马上,凝望着这一片甲兵,心中莫名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焰,也跟着亢奋起来。
她抬手,声音清亮而豪迈:“我以北戎王室之名,向天狼神起誓,我将接受你们的效忠,视你们为手足,不负此心!”
“上马!与我赴王都,斩逆贼——”
“赴王都!斩逆贼!”黑腾旗骑兵们举戈而喝,声音洪亮,在旷野回荡良久。
马蹄声若铁骨相击,阵阵如雷,轰然而去。
唯余营寨哨塔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远远眺望,久久未动。
千骑一路奔驰,直奔王都。
一旬后,王都之外。
阿赫雅放缓了马速,远远遥望那顶恢宏的王帐,眸光微暗。
北戎天生随风而动,游牧而居,因而王都并不是一座城池,而是一顶又一顶的帐篷,以王帐为中心,整齐地排列开。
附近的溪流从温泉流出,即便泼水成冰的季节,也不会结冰,为北戎人带来源源不断可饮用的水。
溪流左右,甚至可见绿草挣扎生长,一片生机。
阿赫雅凝望着这熟悉的景象,慢慢地抓紧了缰绳,指尖微微发颤。
恍惚间,仿佛可以窥见从前自己与阿瑟斯在溪中捉鱼的模样。
父王匆匆赶来,捞起阿瑟斯便揍,却舍不得动自己一根手指头,骂骂咧咧地把自己抱起,强行带回王帐中,然后三个人一起被母后骂得狗血淋头,宣布决裂,再在得到一碗热腾腾的奶茶时和好如初。
很闹腾的日子,却有着后来怎么也找不回的温馨。
“主子。”柳奴骑马凑到阿赫雅身边,低声问,“回王帐么?”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轻嗤了一声:“只怕没那么简单。”
“还用说么?”玉钩也跟着凑过来,占据了阿赫雅左边的位置,眯着眼睛冷笑,“一路过来,二十三回刺杀,平均一日两次,比吃饭还勤快些,那老东西也不嫌累。”
也就是昆勒将军大方,送出来拱卫阿赫雅的都是精锐,否则哪儿经得起这种折腾。
臧塔没能凑得上趟,默默地跟在三人之后,被副将推了一把,才鼓起勇气上前:“我遣斥候打探过,丞相散布流言,称公主已经病逝,如今归来的只是受昆勒部钳制,一个冒名顶替的……”
他说到一半,把自己气得红了脸:“狼子野心的老东西,竟敢混淆黑白。”
阿赫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先是打趣:“又不是行军打仗,怎么连斥候都派上了?”
她顿了顿,眸光微闪,带上了几分凉意:“这指鹿为马的手段,只有该信的人才会信。”
譬如丞相麾下的各个部族,便可以此为由,拒绝承认自己的王族身份。
又譬如中立的部族,和如今北戎握有实权的大臣们,也可以此为由,暂且观望。
但再如何观望,自己进入王都之后,也拖不了太久了。
来拜见或者不拜见,两个背道而驰的选择当前,原本还有些模糊暧昧的立场,便会骤然清晰起来。
“丞相这是在逼中立部族站队啊……”阿赫雅挑眉,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那不是正好?”柳奴冷笑,“正好瞧瞧,谁站在那乱臣贼子一方,届时一同清算。”
阿赫雅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点在腰间的长剑上,语气莫名:“那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如今阿瑟斯不在北戎,丞相乾纲独断,又有原本的七个部族驱使,本就占了上风。
若此时让那些墙头草般的中立部族选,谁会选一个失踪多年,如今除了名头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有谁会选能不能安然回到王廷都尚未可知的阿瑟斯?
“还有五日。”玉钩晃了晃头顶插了两根翎羽的毡帽,笑得很坏,“以阿瑟斯的脚程,最多五日,就能回到这儿。”
与他一起回来的,恐怕还有另两个会叫丞相感到晴天霹雳的消息——
大胥玄武军进驻二十里,以及阿瑟斯从谢桀那借回来的五千精骑。
玉钩与阿赫雅对了个眼神,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戏谑。
“不入王帐。”阿赫雅果断地做好了决定,转头望向在后面当了半天哑巴的臧塔,弯眸道,“让将士们原地驻扎,将阿伯送与我的那顶大帐取出来支开。”
意思是她要住。
臧塔愣了愣,忽然从脖子爬上了一抹红,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为公主独立清开一片……”
“不用。”阿赫雅摆了摆手,想起柳奴与玉钩,便添了一句,“柳奴与玉钩与我同住,其余的以方便为先,以往行军如何驻扎,便如何安排。”
反正昆勒将军送给她的那顶大帐若支开来,都与一间宫殿相差无几了,住得下。
臧塔憋了憋气,像是有什么想说的,半晌只期期艾艾地吐出一个:“是。”
他双腿一夹,调转马头,便指挥将士们安营扎寨去了。
那个副将吹了个口哨,坏笑着追了上去,不知说了什么,让臧塔锤了一拳,险些摔下马去。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远了,玉钩才啧了一声,比喻粗俗:“你方才说了什么怪话么?怎么那小子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没有。”柳奴皱眉,为阿赫雅正名。
阿赫雅白了玉钩一眼,又看看臧塔的背影,轻轻蹙眉,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臧塔表现得太过明显,她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待驻扎完,我与他聊聊吧。”阿赫雅淡淡道。
她如今实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情爱之事,与其让臧塔日后伤心,不如自己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