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关外,茫茫雪地,冰棱悬挂在城墙头,冻得马匹都直打颤。
马车自厚雪上碾过,留下两条长长的辙痕。
守卫顿时打起精神,抬手拦下了车,上前提高了声量:“身份信符,下车检验。”
裹得严实的车夫露出一双眼,从袖里掏出三份信符,连带一包银两递给守卫,用有些沙哑的少年音道:“天寒地冻,请官爷喝口酒。”
“开门。”守卫皱着眉头,心里疼得跟滴血似的,还是艰难地将那袋银子扔了回去,“上头有令,这几日入城出城,都要严查。”
连钱都不要,就是没得商量。
旁的城池,也不过是对北戎人多看两眼,放在这儿,便连大胥的信符都要仔细查验了。
不愧是镇北侯的嘉禾关。
少年车夫眼神微闪,敲了敲车身,里头停顿了会儿,才打开了门。
锦缎铺地,暖炉熏香。
玉钩施施然躺在带了面纱的柳奴膝上,口中还含着一颗葡萄,说话有些含糊,似笑非笑:“查吧。”
这样的奢侈与气度,显然非富即贵,不是一个小小看城门的守卫得罪得起的。
守卫一顿,想着军令,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从怀里取出画像对应着看人,一边查问:“来嘉禾关做什么?”
“生意人,自然是来做生意。”玉钩懒懒道,“互市将开,这些时日,嘉禾关往来的商队还少么?”
守卫被她噎了一下,目光落到柳奴身上,见着面纱,顿时冷了脸:“她是什么人?为何藏头露尾?”
“什么藏头露尾?”玉钩翻了个白眼,爬起来,无语地替柳奴摘了面纱,“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委婉之美,你究竟懂不懂欣赏?”
柳奴也配合着蹙眉,特地化得柔和的妆容显出莫名的温婉来:“莫要生气。面纱已摘,官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守卫狐疑地看了看柳奴,细细与手上的画像比对,见确实没有相似之处,才嘀咕了句:“装模作样。”
这两人实在太高调了些,直让外头灰扑扑的少年车夫像个透明人,半点不值得注意。
守卫又检查过了手里的信符,确认不是伪造,便准备放行。
“慢着。”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城门响起,虎背熊腰的武将骑马而出,停在马车旁。
是带人巡视的镇北侯钟赫。
钟赫的眼神从车身扫到车上三人,最终落在少年车夫脸上,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这人是什么身份?裹成这样?”
少年身上的衣服较之身形肥大了许多,冬天的棉衣厚实,加上一件披风,坐在车上时,几乎将下半张脸遮了个干净。头上一顶毛茸茸的毡帽又盖住了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少年便是乔装的阿赫雅,此时被钟赫叫住,眼神闪了闪,压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只按着原先想好的话术:“小人正是抽条的年纪,想着将衣服做大一些,能挡风,还能多穿几年。”
衣料不算便宜,平常百姓一年才能换一件新衣,节省些也并不奇怪。
“把脸露出来。”钟赫盯着阿赫雅,语气严肃。
这少年总叫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阿赫雅顿了顿,慢慢摘下了毡帽,露出一张发黄斑驳的脸,大约是迎风雪赶车的缘故,生了冻疮,青紫了一片,半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心中绷紧了一根弦,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易容面具难做,她们行程又太赶,只能简单地做些遮掩。
竟这么倒霉,真撞上了钟赫。
钟赫盯着阿赫雅的脸,细细打量,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千钧一发之际,玉钩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含着怒意与不满:“一查二查,入城又不是出关,还要验几次才能放行?”
“镇北侯是欺我三海楼无人,刻意刁难不成?”她摆出了身份,一副要找事的纨绔样儿,让钟赫黑了脸。
三海楼的商号遍布西北,行商走镖,底下鱼龙混杂,在黑白两道中混得如鱼得水,偏找不出半点把柄,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
这样的势力最是难缠,哪怕不能交好,也最好不要得罪。
一旁的守卫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暗自庆幸,方才自己还算和气。
钟赫看那少年的模样,与记忆中柔弱艳绝的女子确实扯不上关系,收回目光,勒马打了个弯儿,冷硬回道:“本侯例行公事,你们一行人遮遮掩掩,怪不得旁人起疑。”
阿赫雅像是被吓着了,极快地低垂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武将还是要好糊弄一些,这就被转移了视线。
玉钩嗤笑,但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再去故意与钟赫顶撞,松了口:“查也查过了,侯爷可能高抬贵手,放我入城?”
钟赫冷哼一声,抬手示意守卫开了城门。
阿赫雅立即抽鞭,迅速驾车进入嘉禾关。
马车渐行渐远,独留钟赫骑马立于雪中,凝望着那逐渐化为黑点的车身,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对。
“把画像拿来。”他突然朝一旁的守卫伸出手,疾声道。
守卫不明所以地交出画像,便见钟赫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脸色大变。
他知道那少年五官的七分熟悉是哪儿来的了——北戎太子入大胥时途经嘉禾关,他曾设宴接待,今日赶车的少年,分明与北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
“传令下去,封锁城门,掘地三尺,也得把方才那个小车夫找到!”钟赫高声道。
一群兵士面面相觑,连忙齐声应是。
整齐的小队从城门散开,往城中各处街巷搜寻而去,铁甲寒光,一时风声鹤唳。
而那辆华贵浮靡的马车,停在无人的小巷内,里头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从暗道走。”三海楼杂役院中,玉钩点起一盏玲珑灯,扔给阿赫雅,“井底透不进光,小心些。”
时间紧迫,几人没有多话,柳奴掀开盖在井上的木板,顺着绳子攀援而下探路,紧接着是阿赫雅,玉钩垫后,熟练地一手举着木板,将入口遮蔽住。
几人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院门轰然被踹开,一群甲兵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