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柔和日光从树叶缝隙中照下,映在院中,打出细碎的影子。
阿赫雅坐在廊下,定定地凝望着宫墙,目光复杂,如一潭泛着波澜的湖水。
金吾卫巡视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剑甲相击声悦耳。
自从那日谢桀下令,将她软禁在琼枝殿中,已经过了五日。
这五天里,谢桀没有再踏足过琼枝殿。可阿赫雅却知道,他每日午后,都会在宫墙外站一会儿。
他在等她低头认错。
阿赫雅看着宫墙,像是能透过那片朱红色的屏障,看见谢桀背手而立的身影。
可这一回,阿赫雅不想伏低做小了。
她要谢桀先学会低头,学会信任,学会让步。
否则,日后自己北戎公主的身份暴露,谢桀又该如何面对?
阿赫雅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十分清晰——她要借大胥的势,复自己的国。
像他们这样的人,利益才是永恒的砝码。
阿赫雅要做的,就是用谢桀对自己的爱意,在弟弟阿瑟斯与北戎丞相比较的天平中,加上一分重量,让谢桀倾向于自己这边。
她的身份注定瞒不了谢桀。
若此时不先铺垫好,让谢桀认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实在害怕,真到了那一天,谢桀会因为怒火而迁怒北戎。
阿赫雅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趴伏在栏杆上,双眸失神。
“喵——”
绵软的小猫叫声拉得老长,像极了撒娇,又像是打猎归来的得意扬扬。
板栗的身影从宫墙上出现,又灵巧地跃到树上,踩着枝梢,跳到阿赫雅身边,甩了甩尾巴。
阿赫雅一眼就看见了它脖子上系着的荷包,忍不住摇了摇头,点点板栗的小脑袋:“又去打秋风。”
谢桀下令,封了琼枝殿,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周沅沅急得去找了谢桀几回,都被拒之门外,还是林无月撞见跑出去的板栗,动了心思。
那天之后,浙水宫的宫女就常常守在板栗出入琼枝殿的必经之路上,在它的脖子上挂一个荷包,再给一根肉干充作劳资,靠这只小猫偷渡些钱财和消息给阿赫雅。
毕竟,金吾卫管得了人,又管不了猫,何况还是谢桀御赐的猫儿。就算看见了板栗带着东西,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阿赫雅想到这几日周沅沅和林无月传进来的东西,唇角翘了翘,眉眼也柔和下来,仿若春水化冻,暖意宜人。
她伸手,轻巧地从板栗脖子上解下荷包,打开,便见到里头熟悉的金首饰和几块碎银。
软禁的日子不好过,周沅沅和林无月担忧阿赫雅没有打点,受宫人苛待,几乎每回送东西,都会带着钱财。
今日送来的耳坠,阿赫雅曾在周沅沅的身上见过。昨日是林无月的玉簪,前日则是一整个金元宝。
这两人,是真心担忧自己在琼枝殿里受苦。
阿赫雅抿了抿唇,眼中流出了几分触动,指尖微勾,小心地将那对金耳坠收起来,等着有机会还回去。
金耳坠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林无月的字迹。
“徐广白降职,无性命之忧,勿担心。”
旁边是一朵小花,显然是跳脱些的周沅沅画的。
阿赫雅轻笑,抚摸着那朵小花,顿了一会儿,才将纸条撕碎,眼底松快了许多。
谢桀行事果决,不留情面。这几天,她总担忧太医徐广白会被自己连累,现在知道他没受重罚,就放心了许多。
这回自己私取药材暴露一事虽然凶险,但总算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只要熬一熬,熬到谢桀查清楚,自己确实不曾对他不利,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阿赫雅缓缓收紧了手掌,纸片纷纷被风吹走,仿佛一只只蝴蝶。
她眼中闪过几分深色。
就怕淑妃与谢缘君,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虚弱的机会。
“阿赫雅!”
清脆的童声响起,打断了阿赫雅的思路。
她猛然抬头,就见昭宁长公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上带着许多泥印子,连脸上都沾染了沙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昭宁长公主一看见阿赫雅,眼睛便亮了起来,快步跑到阿赫雅身边:“你没事吧?外面都说你以泪洗面,快哭瞎了!”
阿赫雅皱紧眉头,直直地盯着昭宁,眼皮子一跳,直击主题:“长公主怎么进来的?”
外面那么多金吾卫巡视,还能把昭宁给放了进来?
昭宁嘿嘿地笑了,神秘兮兮地摇头晃脑:“天机不可泄露。”
阿赫雅静静望着她,目光落在她脸上身上的狼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长公主,您不会是钻了什么狗洞吧?”
但凡是什么正经路子,也不会把衣裳糟蹋成这样。
“谁!谁钻狗洞了!”昭宁瞪大了眼,恼羞成怒,“本宫是昭宁长公主,怎么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儿?”
那看来就是了。
阿赫雅颇有些哭笑不得,随后便微微敛眉,若有所思。
琼枝殿在她之前,并没有妃嫔居住。年久之下,哪处宫墙破损,留了个洞口,无人修补,也是有的。
可昭宁常年不在宫中居住,怎么会清楚这样的路径?
昭宁不知道阿赫雅在想什么,只是气哼哼地瞪了阿赫雅一眼,从背后解下包袱,昂着下巴,像是某种恩赐:“本宫听说你被皇兄禁足了,连饭都吃不饱,特地给你带的,快吃吧!”
她带了一个精美的食盒,打开之后,便是一个叠着四块油卷的瓷盘,再往下,还有许多各色糕点。
只是昭宁又是跑来跑去,又是钻狗洞的,糕点已经散落了,卖相差了许多。
阿赫雅抿了抿唇,心中的疑惑愈发大。
昭宁年纪尚小,吃穿用度,都不由自己做主。
她突然要这么多食物,一看就不是自己要吃的,就无人在意起疑么?
昭宁还在得意:“本宫废了好大劲,才从小厨房里拿出来的,你快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馋,从糕点堆里取了一块自己最爱的豆沙酥,自顾自啃了起来。
阿赫雅望着那些糕点,忽然变了脸色。
不年不节,小厨房最多做一两分主子爱吃的糕点备着,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多各色的点心?
恐怕是有人先吩咐过,告诉昭宁这个通往琼枝殿的狗洞,引导她带着这些东西,来找自己的。
能在昭宁耳边吹风,这个人选也不作他想,无非是谢缘君。
她想做什么?
阿赫雅还没想清楚,就见昭宁忽然白了脸色,捂着肚子,痛苦地叫起来:“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