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桀没有挑选刑具,而是在周忠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小四儿已经吓破了胆,嚎丧起来:“陛下!奴该死,奴一时猪油蒙了心,求您赐奴一死!”
他甚至不敢祈求宽恕,只敢奢望一个痛快一些的死法。
谢桀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语气不紧不慢:“你知道贴加官么?”
贴加官是一种逼供的酷刑。用浸透酒的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一层又一层,因桑皮纸受潮发软,紧贴在人脸上,罩住口鼻,使人呼吸不得。
小四儿想把阿赫雅溺死,谢桀就让他体验一把反复窒息的滋味。
小四儿悚惧不已,还想求饶,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流泪。
但这普通的刑罚,远不是谢桀要他付出的代价。
谢桀缓缓抬眼,勾了勾唇,眼底泛着血色:“桑皮纸贵,朕不想浪费在你身上,还是就地取材吧。”
就地取材?
小四儿还没听懂,却见周忠已经取了一把尖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桑皮纸贵,人皮却有现成可剥下来的。
小四儿在第一刀落下来时,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胆寒,拼命挣扎着,杀猪似的尖叫:“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不等谢桀开口问,就迫不及待地解释,倒豆子一般:“是德妃娘娘派我来的,她担心林衡大人拜了相,林美人会升上来与她争宠,要先下手为强,才让我动手!”
这样恐怖的刑罚面前,小四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忠心为主了,何况德妃也从未把他当人过:“但阿赫雅姑娘及时发现,我没能杀成林美人,德妃娘娘觉得是阿赫雅姑娘坏了她的好事,就命我一月之内取阿赫雅姑娘的性命,否则便要我死!”
这段话里头颠三倒四,周忠却听明白了。
他也知道陛下对何家的动作,当即低下头去,心里叫苦。
天!德妃真是疯了,竟然为了这种事在宫内行凶。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偏偏她还有用处。
陛下可是准备让德妃做何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引何家犯下大错的。
谢桀眼神也渐渐阴沉了下去。
他原本也有猜测,敢这样肆无忌惮在宫里行凶的人,除了德妃也不作他想了。
谢桀站起身,语气冰冷:“让他写供词。”
小四儿被放下来时,身体已经瘫软得不成样子了,颤颤巍巍地写下了认罪状,改上了手印,才松下一口气。
他带着几分侥幸与期盼看向周忠,结结巴巴:“周公公,我……”
周忠没理会他,将供词给谢桀过目。
谢桀略一挥手,示意周忠收起来,便站起了身,声音平静,却如惊雷落在小四儿头上:“贴。”
他从来没有允诺过什么。
谢桀眼里杀气翻涌。
只受一个刑罚,都是他对小四儿这么快招供的宽宥了。
小四儿惨叫一声,在地上蹭动着想去抱谢桀的腿,却被金吾卫按住,再次绑上了刑架。
这一回,他的嘴被破布堵住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琼枝殿中,阿赫雅悠悠转醒,便被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周沅沅看她醒来,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快被吓死了。先是林姐姐,又是阿赫雅姐姐,这后宫里怎么这么危险!
林无月把她拉到一边,轻轻为阿赫雅擦了擦汗,声音温柔:“你怎么也?太医说你有些发热,叫宫人准备了汤药,你先喝一些。”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撑起身子来,靠在床头,朝林无月与周沅沅扯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来:“我没事。”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没能见到谢桀的身影,心中有些空。
阿赫雅垂下眼,拉住了林无月的手,眨眨眼:“你知道的。”
她先前在浙水宫中,已经对林无月暗示过了。
打草惊蛇,顺藤摸瓜。蛇惊了自然会咬人,自己这个铒钓出来了小四儿,才可以顺着他这条藤查到德妃身上。
林无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泛起波涛。
她反手抓住阿赫雅,有许多话哽在喉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你……”
自己何德何能?幕后之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将阿赫雅给卷了进来,如今还险些替自己丧命。
林无月鼻子一酸,眸里含泪:“你糊涂。我如何还得起这份人情?”
阿赫雅面色还有些白,露出一个笑来:“谁要你还了?说不准是你前世对我有恩,我今生欠你的。”
林无月作为宫中的老好人,前世也帮了自己许多,何时图过自己的回报呢。
更何况,自己这么做,三分是为了林无月,七分却是为了自己。
德妃对林无月下手,无非是出于忌惮,对自己下手,却是出于仇恨。
阿赫雅指尖攥紧了被子,眼里闪过冷意。
自己与德妃早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德妃在宫中行凶,只这一个把柄,在何家已经与谢桀半撕破脸的今日,就足以让她沦入深渊。
越是绝处,越是容易让人疯魔。
阿赫雅就是要一步一步将德妃算计得一无所有,任人践踏,让高高在上的德妃在泥土里如蝼蚁死去,才好为自己那个惨死的孩儿报仇。
“参见陛下。”
宫人们行礼的声音响起,阿赫雅抬起眼,往外望去,便见谢桀大步走入琼枝殿中,直直朝她而来。
周沅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无月拉着从床前让开,给谢桀行了一礼。
林无月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声音坚定:“今日阿赫雅被拉下水,险些溺死,分明与当日在听雨湖妾被谋害之时,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可见幕后之人何等嚣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叩首:“此人屡次下手行凶,致人心惶惶,请陛下彻查,还后宫一片安宁。”
阿赫雅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自己也该做好抉择了。
自兄长拜相那一日起,就注定了自己不能再继续从前那样与世无争的日子。
既然如此,不如一次将觊觎之人震慑住,也用林家,为阿赫雅与自己撑一次腰,讨一回公道。
与此同时,琼枝殿外嘈杂起来。
德妃被金珠扶着走入殿中,一见这场景,原本便有些慌的心跳得更快了。
“陛下。”她行了礼,朝谢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语气有些虚:“不知陛下传唤妾,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