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涛斟酌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撸了一下已经略有些显长的头发,说道:“虽然因为我初到绩城镇还不足三个月,纪委没有对我问责。但,他们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我谈一次话。”
彭宇眯了眯眼睛,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脸上。他的目光颇有穿透力,但徐海涛始终坦然地看着他,好半晌,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然后,彭宇忽然用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两下,又来回摩挲两下,才说道:“区委的决定是明智的,也是人性的,毕竟你才来绩城镇不久啊,若是给你一个处分,那就太苛刻了。对了,找你来,主要是想要听一听,下一步在安全生产领域,你有什么想法?”
对于下一步的工作打算,徐海涛想过无数次,早已胸有成足,此时便淡淡说道:“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这一次事故是人为,若不是李大根石矿的非法身份,也不会让您和茅镇长受处分。我的意思是,接下来,首当其冲便是在全镇开展扎扎实实的大排查。”
“然后呢?”彭宇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放在沙发扶手上,问道。
“对于非法矿产,一律查处。对于登记在册的矿产,也要严格生产秩序,加强安全培训,落实安全措施等一系列措施。”徐海涛有条不紊地说道。
彭宇想到彭器,想到他的企业和李大根石矿的关系,眉头微微一紧,但还是点点头,目光却从徐海涛脸上移到了身前的烟灰缸上,好一会儿,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然后,他忽然猛地站了起来,说道:“好的,你尽快弄个方案出来吧。”
茅国栋从彭宇办公室出来时正碰到徐海涛,见他一脸春风得意,更是怒火中烧。回到办公室,他越想越气,便直接拿了包,让方华将他送到绩城镇东郊的金日纸业,这家企业的老总和茅国栋关系很铁。
茅国栋一脸怒气冲冲地闯进企业老总朱学富的办公室,狠狠地坐进沙发里,说道:“这个徐海涛,敢跟我玩阴的,早晚我也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茅镇长,怎么回事?那个徐海涛看着还嫩啊,怎么敢跟你玩阴的?”朱学富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中华烟扔给茅国栋,一边说道。
茅国栋接住烟,塞进口袋,从鼻孔里哼了两声,说道:“是啊,我也被他的表象给蒙骗了。你想想,李大根石矿发生安全事故,我早已不分管安全生产了,却给了我一个严重警告,他这个实实在在的安全生产分管领导却高枕无忧,这不是他在背后阴我,还能是什么?对上面来说,问我的责,还是他的责,都是一样的,只要能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给这次安全事故划一个句号就行。”
朱学富浸淫企业多年,对政府内部规则颇为熟悉,一边给他泡茶,一边笑眯眯说道:“这么说,他背后有人?”
“谁知道呢?”茅国栋气愤愤地说着,在沙发里挪了挪身体。
“茅镇长,你也是老领导了。对于有些事要看得开想得开,官场上历来都是这样。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然后带你去个好地方,轻松轻松。”朱学富提议道。
“什么地方?”茅国栋问道。
“新华镇新开了一家温泉会所,十分不错,那里的妹子个顶个都是美女。茅镇长,我敢保证,找个小姑娘帮你洗一洗,一定能去了你心里那口浊气。”朱学富意味深长地看着茅国栋,说道。
茅国栋又在沙发里动了动身体,脸上的怒气也慢慢地压了下去,说道:“有这么个地方?我倒是没听说么!”
“茅镇长,我敢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茅国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好半晌,他猛地抬头看着朱学富,说道:“你把徐海涛也叫上吧。”
朱学富经营企业十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听到茅国栋这么说,他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笑道:“他?我和他可没多少交道。再说了,我把他叫上不是给您添堵?算了吧,今天就我们兄弟俩,坦诚相见,说点心里话,别扯上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你不懂。”茅国栋看他一眼,说道,“把他叫上吧。如果他不肯来,你就把张艳艳叫上,我敢肯定让张艳艳叫他,他一定会来。”
“这人好色?”朱学富问道。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茅国栋说道。
“但,泡温泉这种事,带上张艳艳不恰当吧?”
茅国栋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了。”他抬眸看着朱学富,好一会儿,又说,“学富,这件事我交给你了,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反正,今天你一定要把徐海涛约出来。”
“茅镇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于一时?”朱学富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现在只要看到他,我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冲上去痛打他一顿。我茅国栋进政府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闷亏呢!既然他徐海涛不仁,就别怪我茅国栋不义。学富,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茅国栋恨恨地说道。
作为一个企业家,朱学富自然不想得罪徐海涛,毕竟他分管安全生产,和他多少会有交集,而且,他还如此年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提拔了,他又何必去招惹这么个人呢?但茅国栋毕竟是多年的交情了,他也不好当面拂了他的面子。
朱学富笑着,拿出手机给徐海涛打电话。
徐海涛刚走出彭宇办公室,手机便响了。拿出一看竟是一个陌生号码,略顿了一下,他还是按了接听键:“喂,你好?”
“徐镇长吧?我是金日纸业的朱学富。”
徐海涛看看时间,此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他说道:“朱总,你好,上次去你们企业,正好你出差了。”
“是啊,我回来后便听说了,也一直想去您办公室汇报工作,但最近镇上事情多,企业里事情也多,我便没去打扰您。徐镇长,虽然今天已经有点晚了,约晚饭有些不礼貌,但还是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请您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朱学富措辞谨慎地说道。
作为分管安全生产的副镇长,接下来又要承担招商引资,徐海涛知道,他得尽快和企业主熟悉,在绩城镇打开局面。虽然吃饭是最快捷的方式,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以后开展工作便容易抹不开面子。徐海涛淡淡说道:“感谢朱总的盛情,但今晚我有事,下次我请朱总。”
朱学富看一眼茅国栋,说道:“行,既然徐镇长有事,我也不能强人所难。那,我们下次再约。”
挂断电话,茅国栋便不满地从沙发里跳起来,说道:“学富,你怎么能就这样挂电话?”
“那还能怎么办?”朱学富说道,“他说他有事,我总不能勉强吧?那就太露行迹了。茅镇长,我还是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我们就放下所有的不痛快,好好地乐一乐。”
放下电话,徐海涛斟酌着朱学富这个突然的电话,他想,按照常理,以他和朱学富并不熟悉的关系,他不应该这个时间点才打电话来约他吃饭。除非,他不诚心。但若是不诚心,他又完全没有必要打这个电话。
徐海涛想,找个时间得问问徐茂荣或者周琪,这个朱学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下班后,徐海涛先去医院替换丁清扬,让她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一直到七点多,丁清扬才过来,两人去门口各吃了一碗馄饨,徐海涛才回去。到秦岚岚楼下,抬头,屋子竟然是黑的。
自从和徐海涛在一起后,秦岚岚已经很少在办公室加班了,即使有工作,也会拿到家里来。徐海涛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好一会儿,终于通了,徐海涛刚要开口问她在哪里,便听到她熟悉的清冷声音传来:“我在省委党校,要下周才能回来。这周日去不了你家了。”
徐海涛愣了一下,才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社区书记的培训班,原定是让张红军带班的,但因为都是女同志,他一个男同志也不方便,所以,我便来了。”秦岚岚解释道。
每年组织部都要组织优秀社区书记去省委党校或者大学参加培训,一般都是组织委员带班,徐海涛记得往年也是张红军带班的,没想到,这一次秦岚岚竟然亲自带班,这规格也未免太高了。而且,她虽然语气平静,但他知道,她一定是还在生气。
“岚岚,我想你。”徐海涛说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现在在我楼下吧?也不早了,回去早点睡吧!”顿了顿,她又说,“当然,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住在我那里。”
挂断电话,徐海涛还是上楼检查了一番,屋子里水电煤气都关好了,卧室里也整理得整整齐齐,不知道为什么徐海涛内心忽然涌起一种恐惧,竟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他在厅的沙发上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