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副主任，郑晓慧，此刻也用她滚圆的黑眼睛看着他。徐海涛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庄主任，你个人的问题，我想，既然组织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对你能力的信任。我这个新兵，还要靠你这个十多年的老计生带呢，这个关键时刻，你庄主任可不能撂挑子啊！”
庄秀丽哼了一声，朝对面的郑晓慧看了一眼。郑晓慧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立马站了起来，说要到隔壁办公室去查个数据，朝徐海涛点了点头，便走了。庄秀丽见郑晓慧掩上了门，脸上的肉微微一动，说道：“徐镇长，你是新来的副镇长，按理，我不该跟你抱怨。但你既然是我们的分管领导，有些话，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我在计生上干了十多年了，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计生工作不好做啊，关键是，领导还看不见。领导看得见的就一个计划生育率，一个指标，但实际上，这个指标背后，我们做了多少事啊？说是说管住肚子，可那都是人家黑灯瞎火里搞的事，我们怎么管得住。管不住，肚子大起来，我们去做工作，便会被人戳鼻子，骂我们丧良心。谁没有良心啊？我们只是吃了这碗饭，不得已啊！徐镇长啊，我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计生办主任了。你说，领导信任我，肯定我，哎，这我也相信，但信任我肯定我就是让我做一辈子计生办主任吗？”她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的眼睛。
徐海涛懂了，庄秀丽是压了一肚子委屈，也是想让他这个新的分管领导知道知道，她的不容易。徐海涛点点头，说道：“庄主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是多年的老计生了，我又是新兵，这段时间肯定要帮我将计生工作顶起来。不过，你的想法，我也会找机会跟主要领导反应。你也知道，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副镇长说了能算的，总要组织上统筹考虑，对吧？”
庄秀丽不说话，但脸上的肉明显有了松缓，起身给徐海涛倒了个水，放在他身前，又说道：“徐镇长，我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实在是，这么大一个摊子，又有两个工作人员怀孕，动不动要保胎，我心里急啊！”
徐海涛点点头：“恩，这个事我知道了。这两个人要同时生产吗？”
“那倒不是，一个产假结束，一个正好生产，算来也可以交替一下，但总的来说，这一年，计生办要囫囵少一个人。计生工作，和别的工作不同，比如民政，只要管好低保的，困难的就行，对吧？他们是有侧重点的。计生工作，说穿了，是人的工作，现在更是强调大计生，服务工作要从出生做到死亡，绩城镇，穷是穷，人口却有五六万，按照要求，至少配备10个人，现在我们只有五个人，还要少一个，原本就是一个人抵两个人在做了，现在是抬起脚来也不够用啊！徐镇长，我个人的事，可以以大局为重，先缓一缓。但这个事，你是分管领导，可千万不能冷眼旁观啊！你得给我们做主！”庄秀丽说完，仿佛很热似的，一双肉肉的手用力在身前扇了扇。
徐海涛低头喝了一口水，塑料杯子散发出一股气味，脑海里却想着：他刚来，对镇上干部情况一点不熟悉，肯定给不了什么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但作为分管领导，他也不能无动于衷，便说道：“庄主任，计生办有困难，我这个分管领导自然责无旁贷，但人事问题，我做不了主，总要跟主要领导反应，从面上统筹考虑，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尽快找领导反应。另外，这两个人现在还在上班吗？”
“现在在上班的。”庄秀丽说道。
“那这样吧，明天上午你让她们分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我跟她们谈谈。”
庄秀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之所以很烦恼，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两个怀孕的，基本不干活，这样既影响其他几个人的工作热情，也实在拖了整体工作的后腿。既然徐海涛要和她们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至于全镇计划生育率的事，我相信庄主任。”徐海涛目光诚恳地看着庄秀丽。
庄秀丽内心里还是个爽快人，见徐海涛态度十分好，该抱怨的也抱怨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说道：“徐主任，你放心，我庄秀丽只要一天在计生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就不会让绩城镇的计生符合率不达标。这是政治任务，我懂的。但是，目前的处境的确是艰难的，所以，我希望徐镇长能够尽快给计生办补充力量。要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话题又绕了回来。徐海涛知道，他得尽快把全镇的机关干部熟悉一下，排一排，再去副书记骆丹那里问一问，看能不能先给计生办救个急。
从计生办出来，竟在走道里碰到了周琪。周琪似乎愣了一下，脸上才猛地绽放出笑容，走上前叫了他一声：“徐镇长。”
徐海涛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同学，别见外了，就叫我名字吧！”
周琪看他一眼，认真地说道：“不，你新来绩城镇，所有的眼睛可都盯着你看呢！这时候，我如果叫你名字，知情的知道我们是关系好，不讲究这些虚礼，但观上却会影响你的。特别是那些老资格的一般干部，就比如你分管的安监办的主任徐茂荣，到时候，他们未必会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你还是得摆摆架子。有时候，摆架子并不是虚荣，也是一种工作手段。”
周琪能够这样为他打算，还是让他颇为感动，他用力地圈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陪我去安监办走一趟吧！顺便跟我说说徐茂荣这个人。安全生产的责任重。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一块。”
周琪是招商办的，之前和徐茂荣一起都是茅国栋手下的兵，接触的机会便比别人更多些，便一边带着徐海涛往电梯走，一边说道：“徐茂荣这个人吧，活络是活络，但城府也比较深，他以前是给县里的领导开车的，后来解决了编制，便进了机关，后来又来了乡镇。能力还是有的，和企业的关系非常好，但人却也不好弄，倔起来茅镇长的话他直接不当回事。”
徐海涛点点头。
安全生产办公室在四楼东边，有三个办公室，还有一个会议室，阵地还是挺不错的。周琪指了指415办公室，门半开着，周琪走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便推了进去。徐海涛跟着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男人正从办公桌后面抬头看他们，光秃秃的前额亮堂堂的，像一盏晃眼的灯泡，十分招眼。想来，便是徐茂荣了。
看到徐海涛，徐茂荣的身体在椅子里动了动，站了起来，说道：“呦，徐镇长，请坐，请坐！”
他的声音扬的很高，听起来十分热烈，但脸上的笑容却白开水似的，很寡淡。徐海涛点点头，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一根给徐茂荣，又递一根给周琪，目光如春水般温柔地滑过徐茂荣那张比较平板的圆脸，说道：“徐主任，我新来，对绩城镇的情况还不熟！安全上的事情，还得拜托你啊！”
徐茂荣用打火机点着了烟，又给徐海涛和周琪点了烟。徐海涛平时不太抽，但他知道，这种时候抽烟是一种很好的润滑剂，可以较快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一阵吞云吐雾后，徐茂荣开口了：“徐镇长，这个你放心。该我徐茂荣做的，我会尽心尽力做好。但有一点，不该我做的，我老徐绝对不会去做。多做多错，多做没有好处，还容易被有些人说成是拍马屁，不值得。徐镇长，你别怪我说话粗糙，我老徐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
徐茂荣的话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徐海涛也知道，徐茂荣是在亮态度，或者说也是在试探他。徐海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安全生产无小事。徐海涛很清楚，分管领导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条线上的事，重要的还是在于中层干部。既然徐茂荣亮了态度，徐海涛自然也不能不表态，他慢慢地吸了两口烟，说道：“老徐，我也是个爽快人。安全生产责任重大，面上的工作你是专家，你要把握好，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分管领导出面的，你发话，我不会推脱。无论如何，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好，我也好，我不好，你多少也要受点累，对吧？”
徐茂荣是老角色，当了多年的领导司机，对于政府里的很多事他看的很透。徐海涛年轻，又是从街道来的，对乡镇情况不熟悉，他的确没放在眼里。不过，他这几句话却说的实在，也有分量，倒是对他的胃口。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说道：“徐镇长，别急。上下级之间好比男女处朋友，也是需要磨合的。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老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有一句话，你既然是分管领导，弄送（方言，也就是欺负）自己人的事情，我老徐是不做的。”
徐海涛哈哈一笑，问了问面上的一些情况，然后便东拉西扯地聊了些闲的。
从安监办出来，周琪一直陪徐海涛回到办公室，才说道：“徐镇长，还有一个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