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秀和徐建国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车上,焦急的等待着小中巴发车,这都眼看着已经在车上坐了快半个小时了,车子仍然在那里岿然不动,没有一点要发车的迹象。
徐建国心绪不宁的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门口卖票的中年妇女,仍在不知疲倦的卖力吆喝着:“开往G镇的汽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还没买票的抓紧时间买票啦!”
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光头司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无聊的等待,顺手拿起一本杂志,半躺在驾驶座上安静的看了起来。
在徐建国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破旧的衣服上布满了灰尘,脸上的皱纹可以印证他经历的沧桑。
仅仅从穿着就能猜出来,他是当地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徐建国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个老大爷聊了起来,希望从这个当地人口中,获取一些有效的信息。
“大爷,我想问一下,这趟车本来应该是九点半就发车的,怎么到现在快十点了,还没发车的迹象?”听到徐建国的话,老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让老人显得更加的苍老。
“小伙子,我听你说话口音,不像是当地人,你可能这是第一次坐开往G镇的汽车吧?”
老大爷用灰蒙蒙的眼睛看着徐建国低声说道:“九点半的车,十点能开那应该算是好的啦!”
老大爷在跟徐建国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的瞟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司机,很显然他对这个光头司机充满恐惧,他说的话怕被他听见了。
“那这是为什么啊?”徐建国的话里面充满忿忿不平的感觉:“按照规定,不是应该到时间就开车吗?把乘客准时安全的送达目的地,不是他们的义务吗?”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以老夫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你,这县开往各个乡镇的车,从来就没有一个准点过的!”
老大爷说这话的时候,能听出他的不满,但是不满又能怎么样?
明知道不对,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才是那种力不从心无奈的感觉。
“告诉你个公开的秘密:这整个县所有的交通路线,都是归大发运输公司管的”!
老大爷带着满脸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跟徐建国轻声交谈着:“他们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你爱坐就坐,不坐就拉倒,反正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这就是一家独大的弊端!”
在老大爷说这话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看杂志的光头司机,不经意间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一眼,吓得正在说话的大爷赶紧坐直了身体,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
“这么说大发运输公司挺牛的,垄断了县的交通运输了,这势力很强大嘛!”
徐建国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就故意把谈话的话题往这方面引导,这时候坐在旁边何秀秀,意味深长的看了徐建国一眼,心里暗暗地想着:“别看这个小子刚刚毕业,做事情还挺鬼头的,知道怎么去引导话题!”
“你是外地人,当然不知道啦,这在我们县是个公开的秘密”!老大爷再次故意压低了声音,靠近徐建国耳边说道:“大发运输公司的老板,是我们县交通局长的小舅子,他们通过黑幕运作,把其他的交通运输公司都给整倒闭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所有的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听了老大爷的话,徐建国恍然大悟,马上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原委,满意的朝大爷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这下子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大发运输公司敢这么张狂了!”
“大爷你这是去做什么去了,打工吗?”徐建国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继续和老大爷聊天。
“我现在在县县城一处工地上当小工,家里有点事情,需要我临时去处理一下”!老大爷一点也不避讳徐建国这个年轻人,相反他感觉和这个年轻人聊得挺投机,就把自己的老底都给透露出来了。
“大爷,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今年都多大了,怎么还出来打工啊?”徐建国看到老大爷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作为地地道道农民的父亲,也是像老大爷一样整日忙碌,如今岁数都已经很大了,还是在土里刨食谋生,想想就心疼,所以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充满了怜悯之情。
“大爷,他问您今年多大年纪了?”看着大爷迷茫的眼神,何秀秀赶紧微笑着向大爷解释道。
老大爷先是一愣,接着尴尬的笑了起来:“我这农村出来的老头子,也没读过什么书,这一点还真赶不上你们年轻人”!
“我今年已经68岁了,家住G镇Y村,去工地上干点零活好补贴家用”!老大爷满脸的皱纹,已经印证了他这一生的劳累沧桑,挂在脸上的憨厚的笑容又显示出他不屈服于生活的坚毅。
“大爷,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在家里享受生活,安度晚年,还要到工地上打工挣钱啊”?
徐建国说这话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父亲也这样,内心充满痛楚,但又无力改变。
“小伙子,我看你是真不了解我们的G镇啊”!老大爷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粗气,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不只是G镇的问题,整个县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情况,就是一个字‘穷’”!
大爷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对县现状的愤懑,而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县的老百姓穷得很彻底,穷得步伐很一致,家里的收入,全靠地里面种点粮食那点,但是农民的粮食又卖不出钱,农药、化肥还有人工费用每年都在涨价,唯一不涨价的是粮食价格,种粮食基本上都是赔钱的,还不如不种地,出门打工挣得钱多”!
徐建国用真诚的目光看着老大爷,认真的倾听着老大爷的话,何秀秀已经拿出了笔记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记录起来。
“种地赔钱,家里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我们县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厂子,年轻人只好外出打工挣钱了,他们都去了沿海城市,我们这些年老体衰的老头子,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在工地上打打下手,挣个零花钱,补贴家用”!
老大爷边说边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这些老人成了留守老人,家里的孩子成了留守儿童,我们老百姓的日子难那,农村人又没有什么退休金,只能活到老,干到老,我们是未富先老,只要一刻不干活,就没饭吃啊”!
徐建国略微沉思了一会,带着疼的感觉问道:“您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出去讨生活,那你家儿子呢,不是养儿防老吗?”
徐建国从小在农村长大,一直被长辈们灌输的观念就是“养儿防老”,所以看到老大爷这么大岁数还出去打工挣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儿子们为什么不养老?”
“儿子?”听到徐建国的话,老大爷神情突然黯淡下来,眼里面突然噙满了泪花,泪水忍不住顺着布满皱纹的两颊,流了下来:“我家儿子前几年当兵,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老大爷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感觉,徐建国感觉自己不小心触到了老大爷的痛处,赶紧向大爷道歉“大爷,真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惹你伤心……”
老大爷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摆摆手说道“没事,我不埋怨你,是孩子的命不好,也是我的命不好”!
“那你就一个儿子吗?”徐建国还带着一丝期待,希望老人还有个依靠,不用因为孩子为国捐躯而后半生无依无靠。
“当年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我们基本上都只要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神里面的感情很复杂,幽怨的说道:“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们是老而无依,肯定是孤独终老了!”
听了这些,徐建国陷入了沉思,这些事情真的是自己能解决得了的事情吗?
......
上午十点十五分,这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终于点火启动了,刚刚在车门口扯着嗓子招呼的中年妇女迅速的爬上车,朝着车厢内大声招呼了一嗓子“都给我把安全带系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小中巴驶出大发运输公司的院子。
但是这辆车并没有直接开往G镇方向,而是在县城内转起圈来,中年妇女用喇叭冲着车窗外大声招呼着“去G镇,二十块钱一位……”
何秀秀转头朝徐建国笑了笑说道“好黑啊,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出门赔十块?”
徐建国没说话,因为他刚刚和老大也的谈话,让他的心情非常的沉重,他不耐烦的看了看车窗外,忍不住嘟囔道“照这样子跑法,我们什么时候能到G镇呢?”
徐建国突然有一种直觉“阮书记想要全面振兴县的经济,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个地方穷有穷的原因,情况真的太复杂了!”
这只是在车上刚刚接触了一位农村老大爷,就能捕捉到这么珍贵的信息“大发运输公司的垄断经营,涉及到交通局长的**问题,在其他行业有没有内幕交易问题?”
徐建国依旧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外,一个人陷入了沉思“县的水很深,想要振兴这个地方的经济,恐怕首先要在政治上进行大刀阔斧到改革才行,不然如果只是小打小闹的改革,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做法,对这里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中巴车依旧在县城内的各条街道上来回转悠着,车上的座位早已经坐满了人,中年妇女准备的一排小马扎,一字型排在中间的过道上,上面也差不多坐满了乘客。
中年妇女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大声吆喝着“刚刚上来的五个人买一下票!快一点!”
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才缓缓地终于驶出城区,沿着狭窄的县道朝G镇飞奔而去。
“小伙子,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你到G镇干什么来了?”
老大爷在前面坐得实在无聊,感觉旁边的这个小伙子人还不错,便找机会和他攀谈起来。
“我来G镇就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商机,想在这里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徐建国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并没有告诉老大爷他是来调研的,因为阮书记已经告诫他们,此次的调研要保密,不要惊动当地人。
“小伙子,听大爷的一句劝,在G镇生意实在是不好做!”
老大爷感觉徐建国是个善良的小伙子,便开始跟他说起了心里话:“G镇的村里面,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他们没有什么消费能力”!
徐建国听着老大爷的话,表示赞许的频频点头说道:“我只是先考察一下,合适就投资,不合适就不投资”!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搞投资十有**是会赔本的!”
老大爷压低了声音跟徐建国说道:“你没看到这个大发运输公司吗,是交通局长的小舅子完全把持,其他人根本无法分得一杯羹!”
徐建国边听边皱起眉头,疑惑的问道:“这里面有黑幕?”
“何止是黑幕啊,可堪称黑社会啦!”大爷继续低头和徐建国攀谈着:“他们养着大批的打手,任何人敢抢他们的生意,肯定是打砸抢啊!”
“那没有公安局吗?”徐建国越听越不明白了,眉头紧锁着说道:“难道他们真的敢无法无天吗?”
“小伙子,看来你还是年轻啊,听大爷一席话吧,就当旅游来一趟,赶紧买票坐车回家吧”!
老大爷呵呵地笑着说道:“我可是好心的劝你,你要慎重考虑一下!”
“谢谢大爷提醒!”徐建国向大爷表示感谢,这时候坐在旁边的何秀秀已经听得触目惊心。
“来,都往里面挤一挤!”中巴车突然停在了马路边,四五个民工模样的人挤上了车,中年妇女又从座位底下拿出几个马扎子,让他们坐在了过道的前面。
“他们这么超载法,有很严重的安全隐患,不怕交警查车吗?”徐建国疑惑的问老大爷。
“谁敢查?谁会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老大爷带着愤懑的语气说完这些话,便沉默下来,因为他的心中已经对这些事情出离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