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心头猛地一颤,寒意瞬间从脊梁蹿升,直抵天灵。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灵魂似乎都被抽离体外,唯余无尽的惊悚与恐惧在脑海中汹涌回荡。

    直到她注意到,盛帝眼眸中那一抹初醒之人的迷惘与混沌。

    瞬息间,心头惊惶转为劫后余生,太子妃心神一拢,顿时“喜极而泣”,高呼:

    “父皇!”

    另一边,诏狱。

    蔺老这次到底是伤狠了,强撑着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心神一松懈,便昏睡了过去。

    江浔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跪在一旁,目光紧盯着蔺老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不敢错眼分毫。

    方才老师问他,外头如何了,圣上如何了。

    为了安老师的心,他说,已然尘埃落定。

    可其实......

    这般想着,江浔心神一揪,这一刻万分想念与牵挂沈嘉岁,又不免担忧起太子妃的安危。

    他深知岳丈大人睿智过人,必能领会他临别时的弦外之音。

    在这险象环生之际,能去给太子妃通风报信言明实情的,只能是岁岁。

    而太子妃无疑已经成为这场生死棋局,能扭转乾坤之人。

    今日之势瞬息万变,便是他也不曾料到,瑞王爷竟会决绝到如此地步,将圣上这些年的伪装悉数撕下。

    以他两世从医的经验来看,圣上接连两次昏厥,恐于龙体大有妨害,元气折损,势所难免。

    而当下,瑞王爷心脉受损,襄王爷遭禁于王府,淑妃娘娘幽居禁足,纯妃娘娘青灯古佛。

    其余诸般后妃位份低微,威望不足,根本没有入殿侍疾的资格。

    故而,目下能够近侍圣躬者,唯有太子妃与皇孙殿下了。

    他毫不怀疑,太子妃犹如暗夜待晓,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遥想当年,圣上也正是趁着先帝龙体沉疴、缠绵病榻之际,先下手为强,方得今日之位。

    如此一来,怎么不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呢?

    他不宜再现身御前,在这里守护老师,静候消息,已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权谋之斗步步杀机,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来不是只靠一个人便能成事的。

    他与岁岁,不过此局之楔子。

    此后,众人同袍一心,运筹帷幄,方能谋定乾坤,共襄胜举。

    这其中,还有老师昏睡之前,不断念叨着的清平城府尹卫永年,府丞戴为民等人......

    他们确实是老师当年在国子监的学生,且是最出类拔萃的那几个。

    他们心甘情愿追随老师,甚至连牵扯出这一切的老妪携孙上京喊冤一案,都是卫永年与老师几番商议后,一同定下的。

    老师在血书中亦为他们求了情,方才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仍在喃喃挂念:

    “修直,一定......一定要保住他们啊......”

    他是见过卫永年的。

    在大理寺门口,卫大人神色冷峻,脚步利落,显然此番进京,明知有来无回。

    或许,当年他们立志追随老师的时候,便有了此等觉悟。

    江浔明白,在命运的岔路口,总有一些人会毅然选择最艰难的那一条。

    他们不爱惜生命,不憧憬将来,不渴望安宁吗?

    不,他们只是将更多人的生命、将来与安宁,高置于自己的性命之上。

    这样的人,注定前路崎岖,甚至最终走向悲剧。

    可也正是这些崎岖与悲剧,使他们与他们的国融为一体,成为了漫长历史上闪耀的民族符号。

    而他们的满腔热血与一身孤勇,浇灌了国土数百年的龙脉,撑起了朝代的气运与傲骨。

    若今日之难能过,若他江浔还有命在,不必老师嘱咐,他自当去刑部大牢,将几位师兄恭恭敬敬迎出来。

    嗒嗒嗒——

    这时候,诏狱的廊道里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江浔回过头去,见是张御医终于复返。

    “江大人,药好了。”

    江浔急忙起身接过,走近了才发现,张御医额上汗水涔涔,面色煞白。

    他眉头一拧,沉声问道:“张御医,怎么了?”

    张御医抬头来看江浔,心有余悸地说道:“江大人,方才下官赶去抓药时,听说御书房传出旨意,召朝中重臣尽皆入宫觐见呢。”

    “下官心中惶惶,便多打听了一嘴。”

    说到此处,张御医急忙靠近了江浔,以极低的声音哑声道:

    “听说,圣上因大怒导致气血逆乱,肝风内动,风痰瘀血阻滞经络、蒙蔽清窍,使得身体失用、言语不利,唯眼珠尚且灵动,这......这分明是中风闭症之象啊!”

    江浔闻言双眸微微睁大,下一刻在张御医面前面露惊惶:“张御医,你......你此话当真?”

    张御医急得直舔嘴皮子,疾声道:“下官听御前看疾的同僚说的,岂能有假?”

    乱了,全乱了!

    瑞王爷将圣上气成这般,简直成了千古罪人!

    此事明日定瞒不住的,重臣尽皆被传召,莫非是为了稳住朝堂社稷,这是要......立储了?

    思绪走到此处,张御医忽而一怔。

    下一刻,他蓦地看向面前的江浔,赶紧将拎着的药盒抬高了些,腰背又往下压低了些。

    眼下能接储君之位的,只有皇孙殿下了。

    而眼前这位,可是皇孙殿下的老师,是......是将来的帝师啊!

    江浔对张御医的心思只故作不知,赶紧伸手接过药盒,可转过身的瞬间,眉宇间却有锐芒闪过。

    凭他方才在御书房所见,圣上虽有中风之兆,但往日里到底龙体康健,未有大疾。

    故而,该不至于到身体失用、言语不利的地步才是。

    念头转到此处,江浔眼中真真切切流露出了惊叹之色。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岳丈大人、岁岁、太子妃、烨儿果然......扭转了乾坤。

    他的“战友们”,实在是坚韧不拔,又聪慧无双。

    只是,未到最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江浔复又跪到板榻边,正着手取出药盅,张御医却小心翼翼靠过来,恭声道:

    “江大人,您......不去御书房瞧瞧吗?”

    若说朝中重臣,就凭圣上对江大人的倚重与宠信,还有皇孙殿下与江大人的亲厚,这御书房中,无论如何都该有江大人一席之地才是。

    张御医又看了眼榻上面色苍白的蔺老,当即补了句:“帝师这边有下官在,江大人自可安心。”

    江浔闻言却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温声道:“多谢张御医好意,老师身旁,我寸步不离。”

    也因为,他万万不能出现在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