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显然也想到了此事,目光落在江浔脸上,急促地点了头。
江浔得了准,便疾步踏入御书房,神色凝重地跨至赵怀朗身前,未有丝毫迟疑,迅速俯身而下。
他的耳朵缓缓贴近赵怀朗的口鼻之处,眉头微皱,全神贯注地聆听他细微的呼吸之音。
片刻后,便见他又直起身来,目光如炬,扫过赵怀朗的面庞,而后视线落在了身旁的一滩血渍上。
“修直,如何了?”
盛帝哑声追问,这一刻眉宇间也难掩懊悔之意,眼看赵怀朗毫无知觉,更是暗生后怕。
他已丧一子。
当年缘由,他从不敢深思。
若此番老二被他活生生踢死,他不敢想......
江浔蹙眉回过头来,疾声问道:“圣上,臣斗胆一问,王爷缘何会如此?”
盛帝闻言顿时垂下双眸,似是在平复内心的波澜,然而微微颤动的眼睑,还是泄露了此刻他涌动的心绪。
即便赵怀朗瞧着已奄奄一息,即便他心中悔意已然疯长,可帝王那所谓的威严与颜面却似铜墙铁壁,叫盛帝语调冷硬依旧。
“老二他目无君父,忤逆犯上,大逆不道,对朕全无敬畏之心!朕不过略施惩戒,踢了他一脚罢了。”
话至末尾,却似断了弦的琴音,溢出了些许心虚与破绽。
江浔上下扫视了赵怀朗一眼,又问:“圣上踢在了何处?”
盛帝闻言胸口一窒,牙关紧闭,似乎并不愿提及。
江浔瞧见盛帝如此模样,却隐约猜出了什么,立刻去扯赵怀朗的衣襟。
果然,只见赵怀朗裸露在外的胸膛上,不偏不倚就在心口处,有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积瘀痕。
如此短的光景,瘀痕已泛赤紫,可见下脚之人是用了死力气,几乎是奔着索命去的。
瞧见这一幕,莫说江浔,就是不远处守在盛帝身旁的福顺公公与温成业,都觉周身寒意顿生,心底一阵悚然涌起。
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啊。
盛帝微微张了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闭上了眼睛。
江浔见了伤处,心中便有了考量。
只见他立刻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衣,揉叠成一团,垫在了赵怀朗的脑后。
而后又快步去了偏殿,再回来时,捧着一盆常备的水。
盛帝推了福顺一把,福顺急忙起身来帮忙,在江浔的指引下,用蘸了水的面巾擦拭赵怀朗的脸颊和脖颈。
江浔腾出手后,眼看赵怀朗无意识地牙关紧闭,便伸指试着按压他颊边的颊车穴。
这些年,他确实看了不少医书,却到底不算精通。
福顺公公心急如焚,眼看赵怀朗还不醒转,正要开口问两句。
谁知这时候,赵怀朗却松开了牙关,而后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吧嗒吧嗒——
御书房外,数个御医背着药箱疾步而行,终于在此刻匆匆赶来。
他们额上已经见汗,个个气喘吁吁,方行至御书房门口,尚未及躬身行礼,便闻得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陡然炸响。
那是赵怀朗的声音,嘶哑之中裹挟着无尽的惨烈与绝望,仿若困兽的悲嚎:
“父皇,要杀我!”
“父皇,要杀我!”
赵怀朗双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蛛网,额上青筋暴突,似要挣破肌肤。
他拼命仰起头来,冷汗如细密的珠串从他的额上滚落,他嘶喊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喉咙深处被生生撕扯而出。
“父皇,要杀我!”
“哈哈,父皇要杀我......要杀我......”
笑声突兀地响起,似哭似笑,透着癫狂与沉痛。
话至此处,渐轻渐缓,赵怀朗仿佛也泄了气力,蓦地倒了回去,后背撞击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眼眶酸涩,心口剧痛。
赵怀朗望着御书房金碧辉煌的穹顶,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两旁眼角滚下,和满头冷汗掺杂在一起,滚入鬓间,没了踪迹。
他扯了扯嘴角,缓缓闭上眼睛,满面灰白,已无半点生志。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外一片死寂。
盛帝万万没有想到,赵怀朗清醒之后,竟会公然喊出如此诛心之语。
他霎时如遭雷击,面色煞白,连嘴唇都在颤抖。
可下一刻,惊怒便如狂潮席卷而上,盛帝怒喝出声:“朕乃天子,岂容你这逆子如此诋毁!”
赵怀朗任凭盛帝喝骂,已无任何反应。
殿中因此复又落入寂静无声。
盛帝惊怒过后,心底渐有丝丝缕缕的惊惧蔓延开来。
他抬眸四顾,殿内外诸人虽皆恭敬垂首,却定都将老二的话听了进去。
他身为帝王,竟被亲生儿子公然揭露杀子意图?
这等丑事传扬出去,他的圣威必将扫地,皇家的颜面也将荡然无存!
只怕天下百姓都要骂他罔顾人伦,残暴不仁,而史官的笔锋也将毫不留情地将他钉于耻辱柱上,千秋万代!
思及此,盛帝的目光又隐隐透出一丝茫然来。
怎就......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圣......圣上?”
旁人都噤若寒蝉,福顺公公眼看盛帝面色愈发惨白,却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句。
盛帝蓦地一震,在一片思绪混乱中,忽然将目光投在了殿中的江浔身上。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袖下双手紧紧攥起,这才找回了几分往日里的威严淡然,而后沉声道:
“速给瑞王看诊,所有人都退下,江浔留下。”
殿外的御医们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应声。
可福顺公公却一脸忧虑,疾声道:“圣上,先让太医们给您瞧——”
“福顺,你也退下。”
盛帝目光如炬,不容置疑,借着温成业的搀扶稳步迈向案后的龙椅,待其落座,周身再度散发出那令人敬畏的君威,不容违抗。
“是.......”
很快,赵怀朗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与御医们一道退出了殿外。
福顺公公走在最后,关上殿门时,目光落在殿中跪着的江浔身上,隐见不安。
吱呀——
殿门彻底闭上,福顺公公回过身来,视线缓缓投向远处的宫道尽头,满眼忐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此时的殿内。
四下光影沉沉,明暗交界间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盛帝双手撑于膝盖之上,面庞隐没于晦暗中,忽然开口,声线低沉且冰冷:
“修直,过来替朕也把个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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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坐飞机回家,只来得及写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