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枝瞧见沈嘉岁脸上的迷茫,却扭曲了神色,眼神中的怨愤似乎要将沈嘉岁千刀万剐。
“你还装什么无辜!你是不是下毒了,解药呢!”
“沈嘉岁,你好歹毒的心肠!”
沈嘉岁没有理会顾惜枝的聒噪。
她仔细去看莫妈妈,只见她以手捂唇,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眼瞧着脸色已如白纸。
地上滴滴答答的,全是她咳出来的血。
沈嘉岁好像懂了。
眼看顾惜枝还咒骂不休,沈嘉岁却扬了声,笃定道:“是你害死了她。”
顾惜枝闻言一怔,以为这是沈嘉岁的诡辩之语,还要开口,莫妈妈却“哇”一下,又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眼看莫妈妈无力地歪倒在地,顾惜枝当下彻底慌了神。
“妈妈,妈妈!”
她六神无主地喊了几声,巨大的恐慌再也摆脱不去。
她刚刚失去了云铮,这世间,只剩莫妈妈愿意待她好了。
这么多年,妈妈为她鞠躬尽瘁,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她接到身边。
近来的日子令她万分满足,也倍感安稳。
爱人在侧,亲人在旁,她甚至无数次在夜里后悔,为何当初在观音殿,自己要叫住瑞王爷。
若......若连莫妈妈也离开了她,那她......
忽然间,顾惜枝撑起身来,朝沈嘉岁跪了下去,而后一下又一下磕起了头,泣声道:
“岁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死,我卑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至少......至少饶了莫妈妈!”
“岁岁,我求求你了!解药,给我解药吧!我愿意拿我的命换!”
为了留住莫妈妈,此时此刻,顾惜枝什么也顾不得了。
“姑......姑娘,不......”
莫妈妈含糊出声,染血的手甚至不忘在身上擦了擦,才去抓顾惜枝的袖子。
沈嘉岁看着将头磕得咚咚响的顾惜枝,却心肠冷硬到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也曾这般走投无路。
为了求得那一丁点儿的希望,可以当街跪下,可以膝行追赶轿子,可以将头磕出血来。
“顾惜枝,你说莫妈妈是你唯一的亲人?”
“她咳到吐血,可见已是病入膏肓了。”
“你与她同住的这些日子,就不曾听到她咳嗽,不知她夜里辗转难眠,不曾见她咯过血吗?”
“她为你保存书信这么多年,还保管得这般好,你可曾问过,她是如何做到的?”
“六七年如一日,那个只要靠近就会被呛得眼泪直流的院子,你可曾去过?”
“瑞王爷替你请的御医,你可曾出于关心与爱重,让御医为莫妈妈把个平安脉?”
“说到底,你最在乎的只有你自己。旁人对你的好,你一向觉得理所当然,唯有失去时,才知晓来不及了。”
沈嘉岁声音冷淡,字字句句清清楚楚传进了顾惜枝的耳朵里。
病?
顾惜枝缓缓直起了身子。
她白日里确实听妈妈咳嗽过几回,也知晓她夜里偶尔睡不好,当初确实是想让御医给妈妈把个脉的。
但妈妈担心叨扰了御医,惹御医不快,再不肯尽心尽力帮她治,就给拒绝了。
她只是笑着道妈妈多心了,却没有再坚持半句。
如此严重的病,同住一个院子,为何夜里她从不曾听到妈妈咳嗽一声?
顾惜枝不必深思,已然得了答案。
她没少在妈妈面前抱怨,因着手上的伤,她夜里总睡不好。
所以妈妈为了不吵到她,只怕是拼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便用被子死死捂着嘴,才堪堪将咳嗽声压低了,叫她半点也听不着。
“不......不是,姑娘,是奴婢自己。”
莫妈妈只觉喉咙堵得很,气喘不上来了,这会儿眼前几乎瞧不清东西了。
她想,她的死期该是到了。
没关系的。
但是,不能让姑娘因着她这条贱命,带着愧疚活。
“是奴婢身子骨......咳咳咳——”
“妈妈!”
顾惜枝俯下身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上。
她试图去给莫妈妈顺背,可她咳得那般狠,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了。
顾惜枝心神俱颤,赶紧膝行到沈嘉岁身前,抬手去扯沈嘉岁的下摆,泣声道:
“岁岁,帮我,帮我寻个郎中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这时候,莫妈妈也艰难爬了过来,她趴着冲沈嘉岁磕头,求的却是:
“沈姑娘,放.....放了我家姑娘,奴婢.....把命给你.....给你......”
沈嘉岁扯了扯嘴角。
主仆情深,都想以命换命,倒显得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可诸般善恶皆有报,恰似影随形。棋落局中无转圜,此乃自种因。
这是她们自己埋下的孽因苦果,自当坦然受之,怎可来奢求她沈嘉岁的心软与仁慈呢?
“顾惜枝,你该知晓的,莫妈妈等不到郎中来了,若我是你,便抓紧时间再说两句话。”
“至于莫妈妈......”
“你现在求我,方才那般发狠地撞向我,难道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话至此处,沈嘉岁手一挥,将自己的下摆从顾惜枝手中干脆利落地扯了回来。
她转身,行至屋外。
屋内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根本没仔细去听,只是没一会儿,便传来了顾惜枝悲痛欲绝的哭声,夹杂着声声“对不住”。
沈嘉岁面色不改,抬手去遮挡头顶刺眼的阳光。
她想,陆云铮应该快到宫门口了。
而此时,爹爹和阿浔已经在御前汇合了吧。
他们此刻,又在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