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祖父就这般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仿佛只要认定了方向,便会毫不犹豫地一路走到底,哪怕尽头去路不明,生死难料。

    思及此,崔明珏心头一揪。

    崔家生他养他,予他衣食无忧,助他平步青云,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崔家给的。

    从他呱呱坠地起,他的立场与责任就已被注定,他没有选择,也不该有选择。

    祖父到底疼他,竟容他挣扎摇摆了这么久。

    权势之争,非生即死,若连在朝堂站稳脚跟都不能,谈何为国为民,一展抱负?

    思及此,崔明珏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抬起了脚,而后大踏步朝祖父追去。

    崔道元听得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缓缓止了步,直到崔明珏与他并肩而立,这才偏过头来。

    明暗光影交界处,崔明珏伸手接过了小厮手中的灯笼。

    他那张俊郎的脸上此刻神色坚定,褪去了少年气,重重地朝崔道元点了头。

    崔道元微微扬唇,似是感慨,又似是欣慰:“明珏,死生不论,总要争一遭的。”

    “崔家的儿郎,就要活得野心勃勃,拼个轰轰烈烈。”

    “走吧,山雨欲来,瞧瞧这风......究竟刮向哪边。”

    祖孙二人肩并肩,身影渐行渐远,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中。

    皇宫,御书房。

    此刻蔺老正跪在殿中,而盛帝立于案后。

    案上,一堆的簿子就那么摊着。

    若江浔和崔明珏在此处,定一眼就认出,案上摆着的,正是清平城官员的甲历。

    福顺公公侍立一旁,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

    “这清平城的官员,上上下下皆是老师的门生?”

    盛帝声音冷沉,此刻眸光死死盯着蔺老,含了丝急迫。

    蔺老闻言摇了摇头。

    盛帝见状眉头微舒,面色稍霁。

    然而下一刻,蔺老已恭声道:“回圣上,不全是。”

    盛帝脸色蓦地一僵。

    蔺老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清平城的官员中确实有他的人。

    盛帝搁置在案上的手缓缓拢紧,随即冷笑一声:“不全是?那有几个?除了清平城,平熙城呢?顺安城呢?”

    “天子脚下,满朝文武,又有多少是老师的门生!”

    话音至后头又重又急,盛帝手一拂,案上的甲历便哗啦啦摔了一地。

    这般大的声响,蔺老却依旧垂眸恭敬跪着,一动不动。

    盛帝微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放缓了些,沉声道:“永昭二年,朕方登基不久,老师那时就已开始埋线了?”

    “朕那般信任老师,钦点老师为主考官,遴选天下英才,老师就是这般对朕的?”

    若崔道元听到此处,定要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他方才猜测,此局乃是盛帝所设,方方面面皆有理可依,却不知连盛帝此刻都摸不着头脑。

    昨日大理寺有老妇携孙申冤,又点了名要江浔主持公道。

    盛帝对江浔本就关注得更多,当即派人去了清平城一探究竟。

    这也是大理寺的人明明打了清平城一个措手不及,仍处处受阻的原因。

    因为盛帝的人已先一步去了,那谢辉无论要调卷宗还是甲历,盛帝的人正在抄录呢,甲库一时半会自然给不出来。

    盛帝派去的人又快一步回了京,这也是为何大理寺的人刚回转,盛帝已经派人传唤蔺老的原因。

    蔺老闻言以额触地,满面羞愧道:“权势迷人眼,臣利欲熏心,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心中悔之晚矣,还望圣上降罪。”

    “胡言乱语!”

    盛帝猛地一拍案,惊得福顺一个激灵,急忙低声劝了句:“圣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