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顾惜枝拉着陆云铮的手,有些心疼地劝道:“云峥,不必再奔波了,我......我这样已经很好了。”

    陆云铮却一脸坚持地摇了头,俯身轻吻了顾惜枝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院外,他飞身上马,毫不犹豫奔往陆府的方向。

    一路上寒风凛凛,陆云铮面沉如水。

    在一个拐角处,他蓦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身影消失在了沉沉夜色里。

    天色还不算太晚,街边的商铺都还开着,医馆内亮着烛火,今夜没有病患,郎中正在陪妻女说话。

    吁——

    医馆外头响起了驭马音,听着很是急切,郎中以为来了急病之人,匆忙起身查看。

    谁知才迈出外堂,便见一人大步流星迎面而来。

    郎中认出,来者乃是上元节那日踹门之人,吓得面色猝然大变。

    “公子,你——”

    陆云铮止了步,并未有恶意,只是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问道:

    “我家娘子这几日承蒙郎中妙手,敢问,她伤势究竟恢复得如何了?”

    郎中听到这话,不由一头雾水。

    “公子,鄙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陆云铮闻言心头一颤,袖子下的手微微哆嗦,追问道:

    “我家娘子这几日......不是都来医馆换药吗?还是说,此处有别的坐堂大夫?”

    郎中依旧不明所以,但见陆云铮瞧着似乎比上次和气多了,便也耐心应道:

    “那公子怕是弄错了,这小小医馆是鄙人开的,且就鄙人一个大夫。”

    “公子,您的夫人自上元节那日后,可再不曾来过了。”

    “听公子的意思,夫人的伤势该是得到了医治,这是好事,愿夫人早日伤愈,疾去福来。”

    郎中气气说着,本是想尽快将这尊煞神送走,谁知一抬头,却见面前之人一脸失魂落魄,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

    郎中低低唤了一声。

    陆云铮霍然一震,似刚回过神来般,又颤声问了句:“大夫,你确定吗?”

    郎中连连点头,很是笃定。

    毕竟伤成那样的女子可是少之又少,他绝对不会记错的。

    陆云铮闻言,呆怔怔转身朝外走去,脑子里只余一句话回荡——

    “顾女已得良医。”

    他知晓惜枝有事瞒着他,比如那两个丫鬟。

    但除了那两个丫鬟,惜枝再无旁的举动,他也始终坚信,惜枝爱他,不可能会对他不利。

    可现在呢?

    自己这些时日为了惜枝奔波劳累,心力交瘁,还在洪池面前做小伏低,都是为了请来一个良医。

    结果,惜枝早就得了良医。

    这良医,从何而来?且惜枝为何要瞒着他?

    难道惜枝不知,他有多么担心和愧疚吗?

    陆云铮已心神大乱,寻常时候都是利落地飞身上马,可今日踩着马镫,都不留神地滑了一下。

    他一个趔趄,险险站定后,脸色已苍白如纸。

    这一刻,一个念头那般强势地闯入他的脑海,容不得他不信。

    或许,惜枝......早就和他离心了。

    ......

    陆云铮回到别院,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顾惜枝歪在床榻上,听得院外声响,缓缓坐直了。

    脚步声渐近,果然是陆云铮推门而入。

    只见他站在外厅,正解下外袍,抖落身上沾着的寒气。

    顾惜枝见状,趿了鞋子迎上前来,柔声道:“云峥,冷不冷?快过来暖暖。”

    陆云铮长长又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下心头动荡,状若无事地抬起头来。

    只见,惜枝正从融融烛光里朝他走来。

    还是那刻骨熟悉的眉眼,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可此时却叫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悲意。

    欲哭无泪。

    方才从医馆离开后,他便策马疯狂往回赶,迫不及待想要问清楚,惜枝到底瞒了他多少事,又背着他在做什么?

    他心中盈满被欺骗的怒气,可到了别院外,瞧见院里为他留着的烛火时,他又犹豫了。

    他心里明白,一旦开了口,他和惜枝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且以惜枝的心计,他未必能从惜枝口中得到真相。

    难道叫他去威胁逼迫惜枝吗?可这是他倾注两世真心,最爱的女子啊......

    他甚至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可能到来的真相。

    重生以来步步不顺,除了惜枝他已一无所有,若连惜枝也失去,他当真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念头让陆云铮怯了步。

    他几番踌躇不前,最后调转马头,再次驶进了黑夜里。

    来回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寒风终于替他找回了几分理智。

    他不由疑惑,襄王爷既然提醒他,惜枝已得良医,为何又不直接告诉他,惜枝的良医从何而来呢?

    若是襄王爷自己派来的,大可直接明言,他自当感恩戴德。

    若不是,襄王爷这般含糊不清的言辞,是想让他去查?

    离了沈家后,他就是惜枝唯一的依靠了,还有谁能帮到惜枝,甚至为惜枝请来良医呢?

    他细细回溯了这些时日以来,惜枝的所行所言,唯有一处最是诡异。

    上元节那日,惜枝被沈嘉岁捏断了手,不仅丝毫不曾追究,甚至解释时,还莫名提到了大昭寺之行。

    他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惜枝误入尊荣宝刹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当真出了什么事,所以惜枝才会那般投鼠忌器,被沈嘉岁捏碎了腕骨也不敢计较吗?

    要知道那日,在尊荣宝刹中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无论惜枝和谁搭上关系,想来都不是一般的利益牵扯。

    而且,惜枝瞒了他这么久......

    陆云铮越想越深,便越觉毛骨悚然。

    重来一世,他本该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先觉者,可如今看来,他却是被彻头彻尾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寒夜的风灌进袖口领口,仿佛渗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人人都拿他陆云铮当笑话,偏偏他当真蠢而不自知,稀里糊涂一败涂地。

    这时候,顾惜枝已经来牵陆云铮的手,冰凉粗粝的手掌让顾惜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云峥,你的手这样凉。”

    顾惜枝说着,蹙起眉头,将温热的脸颊放进了陆云铮的手掌里。

    陆云铮垂眸,望着顾惜枝柔情万种的模样,心里头却泛起阵阵寒意。

    这样的深情与体贴,也是能装出来的吗?

    他不愿意信。

    但现在,似乎容不得他不信了。

    陆云铮动了动唇,质问的话几乎要冲出喉咙,可到最后还是变成了:

    “惜枝,是我无用,还是没能......”

    顾惜枝急忙摇了头,“云峥,无碍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废了一只手,我也不再强求了。”

    她主动依偎在了陆云铮的怀里。

    陆云铮伸手揽住了顾惜枝的肩膀,这一刻,心口发胀发酸,针扎一样疼,慢慢又变得冷硬,掺满了不甘和怨怼。

    都在算计他......

    爹骂得没错,他就是个丢人现眼的蠢货,将自己作践到了这副田地。

    从前他无知无觉,是他蠢笨,是他自大,是他自以为是。

    可今后,再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