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玉诞下的是位公主,姜氏宗族的那些王爷们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没有龙裔与他们相争。
也因为是位公主,赵承玉松了口气,若是皇子,反倒孩子会陷入争斗之中,昊王的眼睛会一直盯着皇子,对皇子不利。
昊王那人性子急,而今又没有了庞遗世这等冷静又有手段谨慎的人在旁提点,再加上各王府宗族里也招揽了不少谋士,昊王身边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他一定会采取先下手为强的方法。
李徽蓁进宫来看小公主,逗着摇篮里的小公主,说道:“小公主与皇后娘娘长得真像,眼睛,鼻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赵承玉过来,玉指轻轻拂过小公主的脸庞,温柔慈爱的笑道:“眉毛像皇上,英朗,嘴唇也像皇上,薄唇,想来以后这孩子定是个调皮又嚣张的,性子也傲气。”
“她是长公主,自然是要有傲气的。”李徽蓁答道,对小公主是喜欢的很,又问道:“皇后娘娘可给小公主起名了?”
赵承玉答道:“我和皇上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浣儿,至于大名,还得礼部那边商讨出几个名字来,挑选过后,得等满月宴时才宣布定下来。”
说完这话,赵承玉看向李徽蓁,郑重道:“徽蓁,你与那长宁侯世子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听此,李徽蓁娇羞的低下头,慌乱的双手搅着的手帕,低低道:“全凭皇后娘娘和皇上做主了。”
“那你这算是应了,明儿我就同皇上去说赐婚的事。”赵承玉伸手握住李徽蓁的双手,恳切真诚的说道:“李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姑姑为北朝殉国,姑父受到北朝谋逆一事的牵连也被外放到偏远小镇里,你大哥成亲后也离开了京都,而今京都李府就剩下你和你二哥在,你与你姐姐不同,我是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
李徽蓁微微垂下眼睑,当初的她天真任性不懂事,凡事只看表面,对别人也是偏听偏信,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之后,她才长大了些,明白了是非。
昊王府里,月影走到书房附近,就被姜元昊的心腹挡住了去路。
“侧妃娘娘,王爷在议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月影往书房那儿看了一眼,她就猜到姜元昊是沉不住气的,果然,这才没多久就已经在与谋士计划些什么。
这些谋士要么是新跟在姜元昊身边的,要么是之前跟了许久但被庞遗世抢了风头,没做出过什么成绩,如今他们都只想着怎么立功出风头,却没有人真的从大局上考虑。这也是姜元昊的为人所致,太过于急功近利,又不够礼贤下士,当初也是庞遗世费心尽力帮他,如今庞遗世已死。
月影冷笑一声,姜元昊莫说是成大事,怕是都活不了多久了。
“那你们去与王爷说一句,我给几位小公子找了新的老师,还得请王爷先看过。”月影跟那心腹说了这话就走了。
随后月影悄悄离开昊王府,去了景荣王府。
姜元景的王妃刚生下小公子不久,景荣王成婚后,与王妃的感情尚算不错,平日里又甚少忙政务,原本他都已经歇下了争权的心思,也是那道圣旨下来,他才有了一点想法,开始收拢幕僚,为以后做打算。
月影的到来,倒是让他很是意外。
“昊王终究成不了事,景荣王原先就与皇上要亲近一些,景荣王府的小世子聪明伶俐,有景荣王和王妃这样优秀的父母筹谋,还有皇上的亲近,往后的大位想来非景荣王府莫属。”
姜元景对月影并没什么好印象,若月影是真背叛卫谏,那他更不屑,若月影是假背叛,那他更得警惕提防,尤其是月影贸然过来说出这一番话来。
“昊王侧妃怕是来错地方了。”姜元景冷道。
“月影只是想给景荣王一份助力,毕竟月影曾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对皇上的了解更甚于其他人,就连那位皇后娘娘,我也比其人更了解。北朝谋逆一事,皇后娘娘早就嫉恨上了昊王,正等着拿昊王的把柄,将昊王置于死地。月影来找景荣王,也是想求一条出路。”月影不卑不亢的说道,语气有几分低下。
“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本王也知你对皇上情深义重,为何你要背叛皇上?像你这等先是背叛皇上,接着背叛昊王,如此反复无常之小人,本王可不敢用!”姜元景语气极冷,满眼里都是不屑。
月影被戳中心中痛处,气愤抱怨道:“我从小就陪着皇上去北朝为质子,在北朝皇宫里受尽欺凌苦楚,委身当一个奴婢,为他办事,可到头来,他将我送进昊王府里,我丢下清白给他打探昊王府的情况,只想求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当一个小小的嫔妃,哪怕他是分一点点的爱给我,我都满足,可他呢?却就此一脚将我踢开,只对那个赵承玉情深似海,你侬我侬!”
“哼!”
姜元景冷冷哼了一声,对这种满是埋怨的女人,更是看不上眼,直接让下人给赶出了王府。
昊王府里,姜元昊刚从书房里出来,就有下人过来回禀他月影的行踪,以及在景荣往府里说的每一句话。
姜元昊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狠辣,嘴角一勾,道:“本王看重她几分,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一个个的都想学赵承玉,昌平是如此,没想到这个月影居然都敢有这种心思!”
“王爷,要怎么做?”那人问道。
姜元昊虽说不是什么有大能力的人,可他毕竟是昊王,曾掌南朝大半势力,怎么会被月影这样一个权谋心思都属下乘的人算计,他早就在月影身边安排了人盯着,将月影的一举一动都禀报他。
若说真让他看上眼的,还是紫凝,可惜,紫凝那人不识好歹,不愿与他夫妻同心,共谋大计。
“她是比旁的女子有能耐些,她若真心帮本王,本王自然会看重她,既然她要寻死,本王绝不拦着。”姜元昊阴狠的道,转而对身边的人道,“咱们的计划,还差一颗棋子,她正合适。”
相较于各王府的暗中筹谋,风起云涌,反倒皇宫里是祥和一片,后宫没有嫔妃生乱,赵承玉刚诞下小公主,百官亦不会在朝堂上为难卫谏。
“好香!”赵承玉正在殿内哄着孩子,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一侧头回眸,正好看到一身明黄龙袍的卫谏提着一篮子桂花走进来。
卫谏走过来,将桂花递给一旁的宫女拿着,伸手从赵承玉怀中抱过孩子,满脸父爱宠溺的笑容:“小浣儿,可想父皇了?”
小浣儿还没满月,眼睛才虚虚的睁开一条小细缝,就安安静静的将小身子缩在卫谏的怀中。
“桂花是你上树摘的?”赵承玉闻着懂卫谏身上都有些桂花的清香,头发上还掺了几朵细碎的花瓣,龙袍亦是沾了雨露湿软,桂花的清香将他身上的龙涎香都盖住了。
“嗯,过来的时候,看到桂花林的桂花开的好,一时忍不住去摘了些,拿来做桂花酿和桂花糕都好。”卫谏如常的道来,就像是个普通丈夫回到家里回答妻子那些琐碎的问题。
赵承玉微微蹙眉,道:“你是天子,怎能这般肆意?”
卫谏低眉,唇角含笑,抬手点了点小浣儿的额头,小浣儿似乎是知道父王在逗她,她咧嘴大笑起来,此时妻女都在身边,卫谏只觉眼前是望不尽的幸福。他抬眉目光宠溺,道:“我是你丈夫,浣儿的父亲。让你们开心的事自当亲力亲为,哪能借旁人之手。”
赵承玉便也不再多说。
卫谏抱了小浣儿一会儿后,小浣儿就安心的在父皇的怀中睡着了,卫谏将孩子递给乳娘抱着。
“这几日太医说你心神不宁,夜里睡得也不安稳,可是生了小浣儿后,心里有了忧思?”卫谏过去拥赵承玉入怀,闻着她秀发的清香,眼神中满是担忧。
赵承玉靠在他怀中,脸上显露出一片愁容,叹了口气,道:“近来夜里多梦,总是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我们身处的这座皇城金碧辉煌,是权利的最顶端,可这儿却是世上最残酷和无情的地方。如今这后宫里没有三千嫔妃,没有那些争斗,可我却总是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是父皇和承桓的那些嫔妃争斗,一个个鲜艳明媚的女子进了宫,然后又都在权利倾轧下死去。原先对这些人的印象并不深,可在梦里她们的面目都变得熟悉又清晰起来。”
后宫争斗只是很小的一块,她当长公主掌管朝廷的那些年里,做过太多沾着血的事,有时候一句话,便是别人满门的性命,不知为何,那些死去的人,近来总是频繁出现在她的梦里,浑身都是鲜血,张牙舞爪的向她爬来。
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她不敢说都是该死之人,甚至无辜之人更多。
……
卫谏感觉到怀中的赵承玉身子有微微的颤抖,他将她抱得紧了些,因为他们是同路人,赵承玉所经历过的那些事他大多都知道,他足够了解她,知道她自从有了小浣儿之后,心肠不似以往那般狠,那般冷情,她有了软肋,知道害怕。可她又是极其聪慧的女子,没有什么话可以开解她,安慰她。
是她的心魔作祟了!
“我这就派人去请了凡大师来宫中,他与你讲讲佛法,或许你心里会开阔些。等小浣儿过了百天后,我们就去宫外西郊园林那边小住些日子。”卫谏说道。
“也好。”赵承玉点头,情绪恢复正常。
卫谏低头看着她眼圈的乌青,甚是心疼。
瑾儿进了屋子里来,候在一旁似有话要说,只是碍于卫谏在,没有开口。
赵承玉看了看瑾儿,瑾儿给她递了个事态严重的眼色,赵承玉心中明了,转而跟卫谏道:“我听说近来朝事繁多,江南那边又是大水和暴乱,你还是先去批折子,跟大臣商议朝事。”
“我这才来,你就赶我走?”卫谏皱眉,目光扫了瑾儿一眼。
瑾儿近前来解释:“皇上,您为了娘娘把遣散后宫,此事已经惹得各位大人不悦,若您还因为娘娘而耽搁朝事,怕是各位大人们要将娘娘当做祸国殃民的祸害,对娘娘口诛笔伐。娘娘的身份本就尴尬,实在不宜再有任何错处让人拿捏住。”
瑾儿说得认真又在理,丝毫没有说谎的意思。
可卫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是有些大臣对此不满,但在泱泱朝堂里却算不得多,也就只有民间那些官员对此不了解的才会有这种想法,可朝堂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有党派,更看重的是利益和揣摩帝心,大多数大臣是巴不得他和皇后恩爱非常,懈怠朝堂,如此他们才有机会掌权,或者有心人上位。从他发出那道姜氏宗族子弟能成为皇储的旨意后,他没有后宫嫔妃开枝散叶,大臣早就将他视作一个很快就要退位的当权者,大多数人都在选择阵营,兴许还能得了从龙之功。
“何事便说,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卫谏微怒的向瑾儿道,他这怒气更多的是向赵承玉发的。
在这深宫里本就真情少,他与赵承玉是夫妻,经历了那么多,他不希望赵承玉还瞒着他一些什么。
“皇上……”瑾儿犹豫不决,往赵承玉看去,询问赵承玉的意思。
赵承玉点了头。
瑾儿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虽然卫谏遣散了后宫,并且不再往后宫里纳嫔妃,虽然赵承玉生下来的是个公主,但是还是有人不放心。景荣王、昊王、江淮郡王、裕王、姜成王都安排人在赵承玉的饮食起居上动手脚,想让赵承玉此后生不出孩子来。
这才十天不到,瑾儿已经查到了十多人,眼下这些人她都派人盯着,此来就是想询问赵承玉如何处置这些人,以及对这些王爷们如何对付?
这些人可都是卫谏的亲人,卫谏这才登基时间不长,就出手对付所有的亲族,岂不是让世人以为他是残暴无情的暴君?
可他若是对这些人放任不管,便就对不起赵承玉。
如此一来,竟是将他逼入两难之境。
所以,赵承玉才要瞒着他。
……
卫谏听瑾儿说完这事的来龙去脉后,心中满是愧疚,他握着赵承玉的双手,恳切真诚的道:“我知道你事事为我考虑,可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帝王家无亲情,哪一任帝王登基后不会杀掉那些有异心的兄弟叔伯?这个位置想要坐得安心、坐得长久,就得要狠,既然他们不义,我又何必顾念亲情?再来,我与他们之间,哪有什么亲情?”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连父皇都杀了,何况他们?”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杀意。
原本,他还想粉饰太平,留着这些有异心的亲人一段时间,让他们慢慢的自相残杀,但他们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赵承玉的头上,他绝不会再留他们残喘。
既然锦绣富贵他们不要,非要自寻死路,那就休怪他无情!
赵承玉看卫谏眸中蕴着怒意,她是实在不想让世人以为卫谏是个残暴不仁、六亲不认的暴君,可她又比任何人都明白,皇位之下,布满鲜血白骨,尤其是亲人的。
“对了,礼部呈上来的名字我都看过了,我不是很满意,我想了个名字,你拿去给礼部的官员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小浣儿就叫这个名字了。”赵承玉将话题转移到女儿的名字上。
一听到女儿的事,卫谏的怒意减了下去,眼中满是父爱,问道:“你想的是什么名字?”
“姜璞昕,我希望她是一块未曾雕琢过的美玉,想要雕琢成什么模样,由她自己决定。”赵承玉说道。
卫谏点头,下巴蹭了下小浣儿粉嫩嫩的小脸:“那就叫这个名字,我让人传到礼部,将这个名字记到皇室宗谱上。”
卫谏逗弄了下小浣儿后,小太监来报,吏部尚书求见,他就匆匆回了章德殿处理朝事。
卫谏一离开,赵承玉脸上明媚的笑渐渐淡去,换成了一副阴沉的厉色。
“娘娘,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瑾儿问道。
赵承玉将孩子递给乳娘抱走,她道:“坐收渔翁之利。”
她原本有过心软,但旁人逼她心狠,那她只有继续算计。
筹谋权位人命之事,本就是她擅长。
是有人在她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而且,她也是故意让卫谏知道。她可不是那种仁善贤德、把所有的苦和罪都自己承担的人,她本是恶人,更是信奉,她与卫谏夫妻一体,观念与信念也会相同,不管何时,两人都会站在一起,把枪口对向敌人。
而且,如今时局,需得乱。
之前那道关于储位的圣旨本就是个错误,哪怕以后皇位传给的是宗族的其他男子,但只要卫谏还在位一天,有异心之人,就必须除去。
皇权至尊之位,本就血淋淋,谁敢肖想,就得死!
两日后,昊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昊王府死了两位公子。而下毒手之人正是月影,昊王已经将月影拿下严刑拷问,最后月影招供出,她是受了景荣王的指使。
有人作证,月影曾去景荣王府投奔景荣王,与景荣王合谋如何扳倒昊王。
月影一份口供呈上去,大理寺卿立即带着人去查景荣王府,便在景荣王府里找到了一包毒药,更是揪出景荣王府里几个下人,招出口供,力证的确是景荣王安排月影给昊王府的两个小公子下毒,还招出景荣王安排了别的人在其他王府里,准备毒死那些宗族男子。
另外,查出景荣王府有一间密室,密室里有景荣王和一些官员来往的信件,以及景荣王暗中培养有兵工厂,打造兵器两万三千五百件,招纳的死士六千人。从信件和暗中圈养的势力,景荣王谋反之心可见。
飞虎卫和京城禁军立即出动,将景荣王府上下团团围住,府中所有人全数拿下。
天牢里阴暗潮湿,到处都充斥着霉臭腐烂的气息,难闻令人作呕。
赵承玉微微低头,看了眼浑身是伤躺在里面的月影,她已经没了半点生气,一张原本容色尚可的脸上血迹斑斑。
月影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赵承玉。
“没想到,你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一人是本宫吧。”赵承玉轻声道,但语气里的威严不可忽视。
“赵、承、玉!”月影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满含恨意,“是你,是你诬陷我!”
赵承玉摇头,“不,你恨错了人,设计你的人,是昊王。你实在是太蠢,昊王虽说是个草包,但他好歹也曾是南朝权势最盛的皇子,怎么也不该是你能算计的人,偏偏你自视甚高,看不上他,还想去找景荣王合作。却不知道昊王就利用你来灭了景荣王府。本宫,不过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波而已。”
月影爬到赵承玉面前,抓住赵承玉的裙摆,恨意的双眼满是血丝,“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说完这话,月影就闭眼断了气。
瑾儿看向赵承玉的裙摆,沾了脏污的血迹,低下身来,拿了帕子给赵承玉擦掉裙摆的血迹,而后,连着手帕一同扔在了月影的尸体上。
出了大牢,外面的天气明媚,又炎热。
赵承玉额头上冒出些许的汗珠,或许是想着孩子,心里有些急躁,匆匆的回了宫。
小浣儿睡得很安稳,卫谏处理了朝中事情后,就去了章华宫里,这会儿正坐在小浣儿床前。见赵承玉回来,他问了句:“你出宫了?”
“嗯,去大牢看了月影,她已经死了。”赵承玉点头答道。
而后,赵承玉又询问,“经荣王府这一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卫谏面露忧色,道:“昊王拉拢了不少大臣以及皇室宗族上折子严惩景荣王府。”
“景荣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已是证据俱在。按律法满门抄斩,也是应当。”赵承玉不带任何感情的说,这样事,在她当长公主的时候,处理过太多回,早已麻木。
只是看卫谏眉头有抚不平的愁虑,她软了态度,道:“不过,景荣王未做出什么坏事来,皇上若是想网开一面,也是情理之中,未尝不可。”
现在就怕是卫谏和赵承玉有心放过景荣王,可昊王等人一定会死咬着景荣王不放。
第二日上朝,裕王、江淮郡王、姜成王等人纷纷联名上折子求卫谏重判景荣王,卫谏如何不明白,他们是想除掉而今朝中声望和权势最盛的景荣王。
卫谏清冷威严,道:“景荣王一时糊涂,犯下此等罪孽,但他必定是朕的兄弟,是你们的兄弟。景荣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府中成年男丁发配姜地充军为奴,妇孺驱逐出京,无诏三代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有卫谏威慑,那些有心要彻底除掉景荣王的人,只能作罢,好在景荣王势力被拔除,对他们而言,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翌日,阴雨沉沉,天雷轰隆。
卫谏换了一身便服,只带了一个长风一人跟着,骑马出了宫,在天牢门口停着。
这时候,景荣王府的人被官兵从天牢里提出来,押解出来,戴着镣铐的景荣王定定的看了看卫谏,顿在那儿。
“赶紧走,别磨蹭!”官兵恼怒,鞭子就要打到他身上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站着的卫谏,忙收了一脸凶相,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朝景荣王道:“您过去,不着急,我们等等。”
景荣王心里沉了沉,面对卫谏,不知是该憎恨,还是感激。
而今,在他面前的是至尊的天子,高高在上,他有种两人隔了千里的差距。
“皇……”景荣王刚要跪下行礼。
卫谏扶住他,“你已不是王爷,唤我一声二哥就好。你府里的女眷都在京城外的春望庄等着,她们是要随着你们一起去姜地。姜地那儿,是皇后的势力,只要你们安分,她会安排人多照拂你们,远离了权利中心,你们会过得更自在些。”
卫谏的善意心软,只对赵承玉,但为了孩子,为了天下万民,他会尽量当一个贤明仁德的皇帝。
“二哥这是还不放心我,要盯着我?”景荣王冷意道。
“要杀你要害你的人是昊王和其他皇室宗族。姜地路途遥远,日子苦寒,你自行珍重。”
卫谏说完,便示意官兵过来带景荣王离开。
望着景荣王一府的人浩浩荡荡,颓败丧气的离开,卫谏经历了那么多的权谋算计,手里沾染了那么多的血命,却在此时有了些惆怅悲悯的念头。
卫谏衣裳淋湿了,要去成衣铺里买一身新的。
恰好,长风看到张晓芳带着行李骑马要离开,便过去询问,“张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皇后娘娘放了我自由,天地之大,任我遨游,肆意潇洒。”张晓芳停下来跟长风说道,她一身红色罗裙,一头青丝用一根银簪子束起,脚上踏的是平底黑色马靴,腰间别着一把剑,尽显侠女风范,神色里更有一股张扬肆意。
长风略有几分失落:“原来还想请张姑娘喝酒,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有缘自会相见,长风大人不必介怀!”张晓芳朝他一抱拳,就扬起马鞭,快速离开了京都。
一串铃铛落在地上,清脆的响了响,长风过去弯腰将那串铃铛捡起来。
再抬头,已经不见张晓芳的踪影,马蹄扬起的灰尘还挥挥洒洒的在空中扬着。
长风一句话堵在喉咙里,看了看手里的铃铛:“看来,只能下回遇见再还给张姑娘。”
章华宫里,赵承玉坐在床榻前看着熟睡着的小浣儿,一脸慈爱之色。
杨蓓带着小春跪在殿内,低垂着头,甚是恭敬。
赵承玉过去扶着他们娘俩起来:“毒死昊王府公子的毒是出自药王谷,昊王很快就会拿此做文章,你还是带着小春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那娘娘您身边就没有大夫了。”杨蓓忧心道。
“后宫没有嫔妃,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算计,也就没什么可防的,而我也不宜权势太盛。”赵承玉让瑾儿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交给杨蓓,“本宫已经让人修复了药王谷,你回药王谷去吧。”
“多谢娘娘。”杨蓓磕头感激道,小春也磕头,稚嫩的声音道:“小春会想娘娘的。”
“本宫也会想你的,小春,好好帮你娘。”
赵承玉不多留她们,让松儿送她们出宫,宫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
一下子,宫里像是又安静了许多。
瑾儿看赵承玉坐在章华宫门口,拿了团扇过去给她扇风:“娘娘送走了张姑娘,又送走了杨大夫,奴婢害怕,娘娘接下来就要送奴婢和松儿走了。”
“可惜了,”赵承玉叹了口气,“赫连南丞那边来了信,他已经找到了洛城姑娘,洛城姑娘救了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他想去守护洛城姑娘。不然,我兴许会强硬的将你塞给他。”
瑾儿眸光暗了暗,眼眶中有泪水闪烁,她赶紧侧到一边去擦了眼泪,含笑道:“赫连二公子能够找到想要守护的人,奴婢替他高兴。”
“那你呢?谁心疼你。”赵承玉心疼道。
瑾儿一笑,“奴婢就等着娘娘给我指一个青年才俊,最好不要离得娘娘太远,就在京城里,能够常常进宫里来见娘娘您。”
“等你遇上心仪的,我定会一道懿旨赐婚,将他绑在你身边。”
主仆倆笑说了几句后,小浣儿醒了,在哭闹,赵承玉便过去哄孩子。
*
翌日。
赵承玉赐死了个宫女。
听闻卫谏在章德殿里与这个宫女说了几句话,赵承玉便就吃味,立马派人送去了一碗毒汤。
这个宫女身份并不简单,是内阁大臣张智礼的女儿。哪怕卫谏下了散尽六宫的旨意,那些大臣们还是费心思把家族里的女儿送进宫里来,想着或许哪日卫谏厌倦了赵承玉了,自然就能看到自家女儿。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
张智礼的女儿张娴,甚是聪明,又是个有心思的人,她是在章德殿里伺候,原先还是安安分分的,想着只要多在卫谏面前露面,展现她的魅力,卫谏自然会被她吸引,可惜,卫谏从未多看她一眼。
于是,她才起了歪心思,在章德殿的香炉里动了手脚,下了迷情香,她自然不敢下多的,怕让人察觉,可是剂量太少,卫谏只是迷了一瞬的神,就清醒了。
而后,就被赵承玉派人送来了一碗毒汤。
她本可以不死,偏偏这宫里有许多大臣家族的女儿,赵承玉只能杀鸡儆猴。
李徽宗和李徽蓁进宫来看小浣儿,顺便给小浣儿送礼物,正好听闻了赵承玉赐死宫女的事,李徽宗不由皱眉:“现在的皇后娘娘又像以前一样权势无双,又像以往那般狠厉冷血,视人命如草芥。”
“二哥,这一点都不像是你说出的话。”李徽蓁看向李徽宗,她的二哥是京城小霸王,纨绔子弟,目中无人的那种,不会是这种悲天悯人的。
李徽宗疼爱的眼神落在李徽蓁身上:“小妹,人都会成长。”
他心里始终介怀,二妹徽婷的死。
“小妹,等你成婚后,莫总往宫里跑了,哪怕皇后娘娘待你再亲近,你也别放肆,失了分寸。记住,皇权冷漠,没有亲情。”李徽宗说完这句话,就继续往章华宫的方向去,心里也有了一个想法。
李徽蓁只觉得今日二哥的话,她听不太明白,但她明白,二哥真的成长了。
到了章华宫后,李徽宗逗了小浣儿玩了会儿,又谢了赵承玉给李徽蓁和长宁侯世子赐婚的事,他又道:“还有一事,我想跟皇后娘娘禀报一声,我想领去姜地驻扎,随后就去向皇上请旨。”
“别处驻地条件都好,为何你要去条件苦寒的姜地?”赵承玉询问道。
李徽蓁听到这话,别过头来,不解道:“二哥什么时候决定要去姜地了?你都不曾说起?”心里有些委屈和难过。
“方才决定的。”李徽宗答李徽蓁,而后跟赵承玉解释:“姜地是皇后娘娘的势力所在,也是北朝旧族的势力,江南那边有大哥守着,我便去姜地帮您守着。”
“赫连将军会去姜地。”赵承玉定定道。
“安宁公主尚在京中苦等。”李徽宗道。
赵承玉见他要去姜地的心意坚决,便不再阻拦,点了头,“姜地那边仍有羌族余部为乱,你多加小心。”
李徽蓁十分不高兴,出宫的路上一直撅着嘴不理李徽宗,到了府门口时,她才冲李徽宗大声道:“二哥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姜地?而且是过两日就出发?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二哥是不是也准备在姜地不回来了?”
“二哥回给你准备好一切,到时父亲和大哥都会回京,你不必担心。”李徽宗淡淡道。
李徽蓁不高兴的跺脚:“二哥就是偏向姐姐,对皇后娘娘有芥蒂,所以才不想留在京城,连我这个妹妹的婚礼都不参加。”
说着,她难过起来:“原先北朝被灭了后,我们北朝人到处逃亡,每日都在打仗,觉得天都要塌了。后来,因为皇后娘娘,我们紧紧的团结在一起,那时候觉得好温暖,好亲切,什么都不怕。现在,你们一个个的都走了,你们都说皇宫是一座冰冷的城,你们却把皇后娘娘一个人留在那里,一个个的都离她远去!”
“皇权便是如此。”李徽蓁说了那么长一段话,李徽蓁就只回答了这几个字。
然后,去了马厩,牵了他的马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李徽蓁抹了抹眼泪,心疼赵承玉。
十月初五,李徽蓁出嫁,十里红妆,嫁妆极其丰厚,更是皇上皇后都来参加了婚礼。冷清了许久的京城,一下子变得热闹。
大婚结束后,赵承玉和卫谏坐着车辇回宫,在宫门口,就遇到了刺杀。
一包炸药扔到他们的车辇下,轰然炸响,顿时整个车辇被炸翻,燃起熊熊烈火,幸亏卫谏警觉高,在炸药扔过来的那一瞬,抱着赵承玉一下跃开,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赵承玉回头看了眼他们坐的车辇,只有一团烈火在灼烧,而车辇旁边的人已经与烈火融为一体。
接着,几个黑衣刺就冲着赵承玉和卫谏袭来,卫谏抱着赵承玉一滚,避开他们的剑招,同时,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就与那几个黑衣刺打斗在一起。
此番来的刺人数有三百来人,暗中保护赵承玉和卫谏的大内高手已经与刺打斗起来,很快,城防营的将士也赶了过来。
不消一个时辰,刺全部落网。
拷问之后,他们全都是陈国旧部。
章华宫。
赵承玉才喝了压惊茶,卫谏就带着一女子进来。正抱着小浣儿的赵承玉目光滞了一下,脸色微变。
“承萱?”
“长姐。”赵承萱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行礼,她低头的那一瞬,眼中的恨意并现,再抬头时,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沧桑和悲恸。
赵承玉没想到赵承萱还活着。
灭陈国后,一直没有赵承萱的消息,她也没多去打听。
“刺供出来了他们藏匿的地方,我派人将那个据点端了,在那儿找到了承萱。”卫谏解释,“她是你妹妹,我便带她来见你,交给你处置。”
赵承萱突然没忍住泪光,哭了出来:“我没有办法,但我不想伤害长姐,可我的丈夫孩子都死了,陈国和南朝交好,当初羲和的皇位还是姐夫帮着夺回来的,可为什么转眼间你们就要灭了陈国?”
越说,她越崩溃,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丝毫没了公主的仪态。
更加没有一国皇后的贵气雍容。
赵承玉蹲下身去,抬手给她理着蓬乱的头发,很轻很柔的语气道:“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以后,你就留在宫里,仍旧是公主,皇上会给你找朝中有为的青年男子赐婚,你喜欢谁就挑谁。”
赵承萱还在哭,不过在听了赵承玉的这一番安慰后,情绪渐渐稳定了许多,由哽咽大哭慢慢变成了小声啜泣。
她抬起头的时候,赵承玉很亲切的拿着帕子给她擦掉脸上的脏污和泪痕。
而后,赵承玉转身去到了一杯茶递给赵承萱:“哭了那么久,喝口热茶润润喉咙,免得明日喉咙干哑难受。”
赵承萱不疑有他,接过茶杯便喝了。
赵承玉脸上的暖意渐渐变冷,嘴角的含笑也渐渐收了起来。
突然,赵承萱只觉心口一痛,一口血吐了出来,不敢置信又憎恨的眼神瞪向赵承玉,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倒地断气了。
卫谏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问:“这么狠?我以为,她是你妹妹,你会顾念她。”
语气没有怪责,只是如往常稀松清冷。
“你看看她的眼神,多恨我。”赵承玉淡淡道。
“如果没有今夜的刺杀,车辇被炸毁,可能我会饶过她,顾念她是我妹妹。今夜,若不是小浣儿着了凉,不能去外面吹风,所以才没有带着她出宫,不然,小浣儿还能安然无恙吗?我一想到,万一小浣儿被炸死了,我心里就充满了恨。承萱她死了丈夫和儿子,没了皇后的尊位,她肯定是恨死了我们,又怎么会来向我伏低,说出不想害我的话?”赵承玉冷冷道,“陈国已灭,陈国皇后不可能再活着!”
说完,让人将承萱的尸体收拾出去,准备葬到北朝皇族陵墓里去。
承萱入葬后,赵承玉夜里总是睡不安生,会梦到许多的事,梦到承萱。
梦里的承萱是还未嫁去陈国之前的承萱,她会用一张稚嫩又带着矜贵气质的脸,哭着问她:“皇姐,你为什么要杀我?”
梦里惊醒,赵承玉出了一声的虚汗。
殿内烛火通明,卫谏还在一旁批阅折子,赵承玉便就起来,披了件斗篷,先去偏殿看里小浣儿,小浣儿睡得正香甜,她才过来正殿里,在卫谏身边坐下,帮他一块看折子。
了凡来了宫中,给赵承玉讲了两日的佛法就出宫走了。
赵承玉夜里便少做噩梦,心境比以往柔和了许多,行事手段也不似先前那边狠厉,连朝堂的事,她都插手的少。
过年的时候,裕王之子表现得甚好,卫谏将其留在宫中教养了几日,但孩子还小,想念爹娘,便就送回了裕王府。
年中的时候,昊王和萧大将军叛乱,兴兵六万围困京城,被赫连南骏和李璨两位将军带兵歼灭。
同年年底,赵承玉再度怀孕。
小浣儿已经一岁多,会走,会说话,特别活泼,在宫里到处乱跑,乳娘追都追不上。一不留神,她就摔在雪堆里,望着就在面前不远的爹娘,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卫谏快步过来,将小浣儿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又去赵承玉的身边。
“少了后宫开支这一块,今年一年攒下来的银子就有一百二十万,这比银子拨下去,能让苦寒之地的百姓过个暖和的冬天。”赵承玉跟卫谏说着。
卫谏点着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小浣儿用小小的稚嫩的手去摸父皇的胡渣,刺刺的,觉得好玩。
“母后抱抱。”玩了一会儿后,小浣儿就伸手向赵承玉,想要贴着娘亲了。
赵承玉抱过小浣儿,说了句:“这宫里人少了许多,冷冷清清的,也就是有了小浣儿天天到处跑,才热闹起来。”
小浣儿困了,趴在娘亲的怀中呼呼睡着。
卫谏担心赵承玉肚子里怀着一个,再抱一个会吃力,把小浣儿接到自己怀中,一手握住赵承玉有些微凉的手:“不管怎么冷清,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卫谏抱着小浣儿,牵着赵承玉,往章华宫而去。
走向的,也是权利巅峰,俯视天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