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不敬不孝长者之人,男子当堂仗三十,徒一千里;女子当堂仗二十,遣回娘家重新教养,一年后是否接回全凭夫家做主。

    不说别的,单是当堂仗二十这一点,经受过的女子要么削发出家要么羞愧自尽。

    就算有个别心智坚强的,扛过了这一遭,也要看娘家的人愿不愿意顶着流言蜚语将人接回家。

    林老夫人此举,无疑是要毁了宋言汐。

    即便她贵为侯府嫡女,这名声一旦传出去,往后在京中遭人耻笑不说,家中兄弟姐妹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永川侯夫人就是再疼这个女儿,也要为家中儿子的前程考虑,只能舍了她。

    至于言家,那就更不用说了,比起自家儿孙的前途,一个外孙女算个屁。

    到时宋言汐毁了名声人人喊打,又没有娘家撑腰,往后还不得看他们母子俩的脸色过日子?

    属于她郡主的封地也好,食邑也罢,自然都是他家风儿的。

    林老夫人这般想着,当即心一横,泪眼婆娑道:“我一个土埋半截的人,难道还会冤枉自己的儿媳,让他们夫妻二人离心,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的情真意切,隐隐还有想要拉邱夫人评理的架势。

    宋言汐看着,忽地笑了起来。

    林老夫人横眉,“你笑什么?”

    “我笑婆母演得太投入,竟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宋氏,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林老夫人捂住胸口,委屈道:“诸位都瞧见了,老婆子嘴笨,比不得我这儿媳牙尖嘴利,旁人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今日诸位都在,她尚且毫无顾虑嚣张至此,可想平日里……”

    “婆母既如此委屈,为何不让将军给我一纸休书?”宋言汐接着她的话问。

    老夫人一噎,忍不住在心中将宋言汐骂了一通。

    她故意话说一半,是想让那些夫人知道她有苦难言,好叫她们看清宋氏的真面目,知道他们一家平日里的水深火热,可不是让她抓着话柄反驳的。

    这个宋氏……

    待人都走了,她非得让人按住她,打烂她的嘴不可!

    林老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看了眼脸涨的通红的林庭风,抹了抹泪道:“还不是我儿心善,念在你独守空房两年多有不易,便是有些小毛病也只让我这个婆母忍着让着,没成想……”

    宋言汐接话道:“没曾想我这人不识好歹,又善妒小气,不仅不肯与诗涵郡主共侍一夫,也不愿主动交出嫁妆补贴家用,甚至还将这两年贴补将军府的银钱尽数讨回。

    如此不贤不孝之人,实在是连诗涵郡主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这一番自贬的话,连林老夫人都听傻了眼,不免在心中想,她倒也没说得没这么不堪。

    她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饶人道:“你既知自己的不足,便应好好跟着你大嫂……跟着我好好学学为妇之道,不要每日只知道逞口舌之能,失了将军府主母应有的体面。”

    老夫人越说越得意,全然没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有多不对。

    自己儿子负心薄幸在先,她不引以为耻反倒格外得意,甚至逼着一再吃亏的宋言汐交出嫁妆。

    这种令祖宗蒙羞之事,他们做便做了,怎么好似恨不得宣扬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

    难道很光彩吗?

    宋言汐余光扫了眼黑着脸的齐公公,冷声道:“这份体面,不要也罢。”

    闻言,林老夫人垮了脸,“宋氏,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你一个女子,真要被我儿休出门去,外头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到时你一介弃妇,无处可去,再想进我将军府的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噗嗤!”几道笑声接连响起。

    无他,实在是林老夫人如今这幅高高在上,仿佛施舍般的模样,太过好笑。

    齐公公铁青着脸,道:“林老夫人今日所言,真真是让杂家长见识了,堂堂郡主,竟要仰人鼻息过日子。

    怎么,皇上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在你们将军府众人的眼中,就那么不值钱?

    不仅要被你这恶毒婆母磋磨,夫君不喜,还要忧心自己何日会被扫地出门?”

    “自然不……”林老夫人听得脸色骤变,着急解释。

    齐公公直接打断她,道:“将军府众人接旨。”

    “接旨?”

    不光是林老夫人愣住,在场除了宋言汐之外的人,面上也都多了诧异之色。

    一日宣两道旨意,从前倒是有过先例。

    可这一日接连宣三道……

    宋言汐率先带着四根竹跪下。

    林老夫人还在愣神,只觉得腿弯猛地一疼,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摔去。

    “母亲!”林庭风终于冲开穴道,挣扎着过去扶起摔趴在地的老夫人。

    他着急解释道:“齐公公,方才本将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动作。母亲定也是被下了神志不清的药,这才会胡说八道。”

    “下药?”齐公公挑眉,“将军和老夫人不愧是母子,就连这说辞,都是一模一样。

    你倒是同杂家说说,众目睽睽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是如何隔空对你们下了药,又点了你的穴位的。”

    林庭风一噎,答不上来。

    可他十分确定,方才有人用暗器点了他的穴位,习武之人不会连这都弄错。

    林庭风看向方才所跪的地方,除了伤口崩开浸湿的血迹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笃定道:“动手之人定然还在院中,齐公公让人一搜便知。”

    宋言汐拧眉,冷冷问:“将军的意思,是要让人搜几位夫人的身?”

    “你放肆!”邱夫人登时沉了脸。

    她们乃在朝官员之妻,便是对簿公堂,铁证如山,主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说出搜身二字。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搜她们的身?

    林庭风瞪了眼宋言汐,忙解释道:“几位夫人息怒,本将方才所言并非针对你们。”

    齐公公了然,“那便是针对杂家了。”

    不等林庭风开口,他不耐道:“大将军还是跪好接旨吧。”

    方才那道旨意已是训斥,难不成这道旨意,是要降他的职权?

    林庭风心中一阵忐忑,也只能咬着牙忍痛跪回去,后背上的伤锥心的疼。

    林老夫人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她只觉眼前一黑,就听耳边响起齐公公尖细的嗓音。

    “宋氏有女言汐,秉性端淑,静正垂仪,克娴于礼,颇有其外祖父颂章当年之风范,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特拟永安二字为封号,赐郡主之位,划渝州为其封地。

    另,赐郡主府一所,黄金万两,锦缎百匹……”

    “臣女谢主隆恩。”宋言汐恭敬一拜,态度不卑不亢。

    早在齐公公取第二道圣旨时,她就注意到了盒子里还有一角明黄,质地与他手中所拿圣旨无异。

    若非她这位婆母配合得好,这道旨意会不会拿出,都是两说。

    齐公公笑着扶起宋言汐,道:“郡主府早已修缮完毕,郡主择日便可搬去,届时缺什么用什么,您只管说一声就是。”

    “搬……搬哪儿去?”林老夫人眼神发直。

    她定是是听错了,要不然,皇上怎会让一个有夫之妇搬出去住?

    “自然是郡主府啊!”齐公公看向她,恭喜道:“日后郡主另府别居,便无人再忤逆老夫人了,这是好事啊,杂家先在这里恭喜老夫人了。”

    林老夫人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脱口道:“不,她不能搬走!”

    不等齐公公说话,她找补道:“宋氏乃将军府主母,若是搬出去,传出去不成体统。”

    “确实。”宋言汐柳眉微蹙,面上多了为难。

    在林老夫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恍然大悟般,斩钉截铁道:“既如此,我不当这个主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