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铮配合地张口,只见她将一截削好的竹筏放进碗中,又将另一头放到他嘴边。
无需抬头,那温水就顺着竹筏淌进嘴里,十分方便。
晏铮喝上几口唇角轻扬:“这也是为我做得?”
楚若颜手一僵,没搭理他,又听这厮叹了口气:“早知受伤有这许多好处,我真该、咳咳,真该早些伤了才是……”
砰得声。
水碗被重重搁在桌上。
晏铮瞧见她骤然寒下的眉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一字字问:“你还要隐瞒什么时候?”
晏铮一愣,就见她蓦然上前,飞快将他身上的绷带扯开。
“嘶!”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就见那重重绷带底下,是一个距离心口不到一寸的剑伤!
伤口极深,哪怕敷了许多药粉,到现在都还在渗血!
晏铮一时沉默下来,楚若颜却望着那伤口抿紧了唇。
一寸,只要稍稍再偏上那么一偏,他就没命了!
可偏偏从她进来以后他绝口不提,甚至还在她面前故作轻松地掩饰!
指尖探出轻轻抚上:“疼吗?”
在他开口前她又道:“不许说谎!”
晏铮低笑了一声:“疼得要死,比断骨还疼……”
楚若颜心头瞬间被攥紧,咬紧牙问:“是谁干得?”
“顾秉之。”
“顾相的幼子?”她一愣,“他也能伤到你?孟扬呢,影子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晏铮看着她眉眼间的怒色,是那般鲜活生动。
竟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我让他们护送文景和二嫂去了卧佛寺……”
楚若颜明白过来,他这是把身边人送走,好护他们周全。
难怪今日过来也没看见文景和二嫂嫂……
“那你身边的人呢,全是酒囊饭袋吗?顾秉之一个失势相爷的家眷,又是怎么跑到你当朝首辅的面前,还给了你这么要命的一剑的?”
晏铮叹了口气,示意她低头。
楚若颜俯下身,就听他在耳边轻道:“是我放他进来的……”
“什么?!”她顷刻立起来怒目圆睁,然后就看见他启了薄唇,只做口型没有出声。
——安盛要对楚国公下手。
霎那间恍然大悟。
他故意放顾秉之进来,故意受了这一剑,就是想用苦肉计坏了安盛的计划!
可笑父亲他们还在为他受伤欢天喜地,殊不知这是他拿命换了她爹一命!
胸口被剧烈的情绪塞满,她怔怔望着晏铮嘴唇张阖竟说不出话。
可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别怕,她手下除了我,没人能动得了楚国公。
楚若颜再忍不住潸然泪下,跪在床边脑袋死死埋进他的肩窝:“你这个傻子!傻子!”
他这样的深恩厚意让她拿什么去还?
她自己,她的命,哪怕是这往后余生都偿还不了的啊!
晏铮感觉到肩上有泪水滑过,微微一叹,眉心也是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待她哭过一阵,他才费力抬手,轻轻擦掉她的泪。
“阿颜,我不同你说,就是……就是不希望你觉得亏欠了我。”
“而且于公于私,令尊都不能倒,所以……咳、咳咳!”
他一说多就忍不住咳嗽,楚若颜连忙又倒了水,小心喂着他喝下:“好了,你别说了,你需要静养!”
晏铮摇头:“来不及了……”
他固执地望着她,楚若颜咬唇压下眼底泪意:“我能帮你什么?”
“今日这些人……”
“你放心,爹爹已经让二妹妹过来认人了,回去之后就知忠奸!”
晏铮颔首,苍白的唇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还有一事,南蛮要和谈了……安盛会在国宴上动手……”
楚若颜浑身一震,这就是最有价值的消息了!
可几乎是他拿命换回来的……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脸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晏铮,你活着回来,我、我就还你这个恩情!”
说罢逃也似的背转身去,留下晏铮愕然片刻,眼底覆上狂喜。
还恩……
她吻了他……
说要还恩,那岂不是?!
可来不及细询,外面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已贴在了门上。
晏、楚二人几乎同时认出是安盛的人,相视一眼,楚若颜大声道:“晏铮!枉我敬重你晏家满门忠良,可你倒好,免了我姑父的职,还要跟我爹爹在朝堂上作对!你真以为你可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吗?我告诉你,清流不倒,义士不绝,你早晚、早晚——”
她本该说早晚还会死在这剑下,但看着那可怖伤口,话在舌尖上滚了几转也说不出来。
晏铮见状猛地翻身,一把推翻了水碗。
砰!
水碗摔得四分五裂,伴随着他的怒喝声:“滚!——咳咳咳咳!!”
外面偷听的人影似乎吓了一跳,赶忙跑去跟主子汇报。
楚若颜看着晏铮因为那一个动作,胸前伤口血流如注,忍不住上前,却见他皱紧眉头冲她摇头:“快走!”
她咬紧牙,深知这绝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只低声冲他说出两个字:“活着!”
活着回来。
活着等她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