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傍晚时分,克莱恩爬到了雕像的最高点。他的身影在余晖中显得有些落寞,独自坐在那儿,目光直直地望着落日西沉。
他觉得,自己似乎得找回不知何时丢失的那种平衡感,倒不是出于对它的怀念,而是因为在关键时刻来临之际,他需要这种平衡来稳固自己的立场,保持冷静。
要是他对未来的预想没错的话,那么在这整件事尘埃落定之前,这或许就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后一个安宁日子了。
不光是这次探险,而是这所有的一切。
回首过往这几个月,他的行为变得极度反复无常。以往多次救他性命的冷静、理智与冷酷无情都消失了吗?
那些让他从第一场噩梦中活下来的谨慎和狡黠智慧又去了哪里?
克莱恩眼中透着一丝迷茫与疲惫,在那无尽的橙红色光芒中寻找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不再是他自己。
没错,发生的这一切,他的精神状态受到了极大影响,也可能算是扭曲,可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他……
对他来说,第一个沉重打击是得知光明城堡里根本没有传送门。
克莱恩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这里,发现命运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面对灵魂树这样的远古怪物,他甚至不惜砸碎自己的手指以求脱身;还有那穿越黑海的寒冷而恐怖的夜晚……
结果这一切努力最终却换来一句冰冷的:“欢迎诸位来到绝望之城。”
他们不仅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反而所有的希望都被现实践踏、抹杀殆尽,这样的打击,足以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后来,与露菲斯、凯西以及所有新来的人一起住在外围聚居地时,他又产生了疏离感。
他时常待在角落里,眼神游离,看着别人欢声笑语,却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他没能从朋友的陪伴中得到支持与安慰,却发现自己反而更加深陷于孤独之中。不知不觉间,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孤立的人,仿佛这样就能避免被别人孤立。
这是他退回从前那种状态最显著的原因,但并非唯一。
如此努力地改变和成长之后,克莱恩在受到魔咒接连打击后,最终还是抛下了自己学到的大部分经验教训。
他就好似一个刚戒了几天酒的酒鬼又旧瘾复发,只需一个小失误就足以让他彻底自暴自弃。
可又能怪他什么呢?
克莱恩原本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早已摇摇欲坠。只需轻轻一推,他就会被这重压给压垮。
最终,彻底击垮他的不是一次打击,而是接二连三的挫折,仿佛这整个世界就是要确保他被彻底击垮似的。
克莱恩看到了,凯西的幻觉背后隐藏的可怖真相。
紧接着,当他还沉浸在晕头转向中时,与哈伯交谈所犯下的致命错误,以及随后那残忍的谋杀又接踵而至。
要是这还不够的话,那么在这片被诅咒的地狱里,曾经他最为依赖、视为精神支柱的人——自那次争吵后,也变得让他再也无法信任了。
在这样的重压下,任何人都会崩溃的,但克莱恩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哪怕这平衡只是勉强做到而已。
压垮骆驼最后的那根稻草,是被黑骑士重创后,他所遭受的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自那以后,克莱恩便放弃了所有佯装出来的自控。
而现在,他就在这儿。扮演着愚人,行为举止像个傻瓜,还和凯伊艾菲一起瞎闹。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不是挺轻松的吗?
没错,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但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这种状态也是挺省事的,而事实真相是……
克莱恩压根就没打算去克制自己。他欣然接受了这种疯狂,有点疯癫反倒让他觉得安心、简单,也更安全。
这让他可以逃避那暗无天日的真相,也不用去铭记什么。
克莱恩需要这扇疯狂的盾牌来拯救自己,以免自己被那股摄人神志地绝望拽进毁灭的深渊。
哪怕处在这种状态下,他容易行事鲁莽又怎样呢?就算他时不时犯错、去冒些不必要的风险又怎样呢?无论他怎样都好过时刻去面对那种绝望。
凯西预言的一一应验,才更让他明白反抗只是徒劳。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被魔咒牢牢掌控。
就像露菲斯说的那样,要想在这个已经疯狂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得自己也变得有点疯狂。
……克莱恩心里明白,自己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在逃避现实、自欺欺人。
而如今末日将至,他不能再对真相避而不见了。他必须承认它,承受它。
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太阳坠入地平线后,遗忘海岸彻底沦为黑暗的乐园。他眼神黯然,缓缓低下头,轻声自语着:
“好吧。好吧。是时候清醒过来了。”
……
第二天,黄昏的暮色将世界笼罩在阴影中时,六人站在宽阔峡谷的边缘。
他们脚下很深的地方,那片诅咒之海的黑色海水正在汹涌翻腾,从深渊中掀起淹没世界的浪潮。
再过几分钟,所有光亮将彻底消逝。到那时,黑色洪流将会席卷世界,摧毁一切阻碍它的力量。
他们并没有急着逃离,而是静静地伫立原地。
克莱恩低头凝望着峡谷,神色挣扎。最后,他看向露菲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露菲斯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头。尽管黑色海水不断上涨,那冰冷的气息似乎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衣角,她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终于,最后一抹阳光隐没,他们被黑暗围绕。四周的寂静被海浪拍打峡谷岩壁的声音打破,那声音越来越响。
“做好准备。”露菲斯提醒着。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心中默念:要开始了。”
突然,一道炫目的白光划开黑暗,露菲斯手握一把白炽银剑,她闭上眼睛,停顿了一瞬……
随即,她将长剑高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