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带来了水、布条和一件粗制的束腰外衣。
趁克莱恩清洗身上的血迹时,他正小心地将哈伯的尸体移至角落,用一堆海草和茅草掩盖,还仔细擦掉了地板上的显眼血迹。
这样一来,随便往小屋里一瞥,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只要细看,这里发生过事情的迹象就会很明显。
卡斯特一边忙碌一边说道:
“处理尸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从平台上扔下去。运气好的话,尸体不会落在道路上。就算落在路上,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在绝望之城,尤其是在外围聚居地,死人是最常见的事情。”
他顿了顿,接着说:
“但我们不能这么做。哈伯不仅仅是普通的贫民窟居民,他还是为光明领主效力的人。守卫们会对他的突然死亡感兴趣,可能会借此找你和露菲斯女士的麻烦。所以我们得让他彻底消失,这可不容易。”
克莱恩暗自打量着他,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直接把他扛下山,把尸体扔在废墟的某个地方。现在是晚上,外面没人会看见。”
卡斯特摆了摆手,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城堡守卫有各种类型的观察者在日夜监视道路,你很难不被发现。不过,除非有人说服他们视而不见。”
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这不会便宜,但我能让这事办成。明天日落后,你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扛到废墟再回来。抱歉,我实在没法争取到更多时间……这会用掉我手头仅剩的晶核。”
他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仿佛真的在为克莱恩操心,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在反复强调克莱恩现在欠了他多少。
如果这个暗示还不够明显,他随时可以亮出底牌,威胁要揭露哈伯死亡的真相。
卡斯特的目的是将克莱恩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
克莱恩冷笑着问道:
“那在这之前,我该做什么?”
卡斯特轻松地耸耸肩,说道:
“就表现得自然点,尽量别和任何人说话。反正你本来就有点独来独往,没人会起疑心的。”
稍作思考后,他补充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个小屋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哈伯这几个月都在城堡里,贫民窟的人暂时还不会注意到他的失踪。守卫们也不会起疑,因为他最近才见过线人。我们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克莱恩一脸困惑地盯着他。
“怎么了?”卡斯特不解问道。
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以前处理过多少尸体。”
卡斯特眉头紧锁,他坦白道: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处理尸体。绝望之城,通常把尸体留在一个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会更有利。”
有道理,如果杀人不是为了让别人在未来对你动手前三思,那还有什么意义?”
在杀人这件事上,克莱恩确实不够老练,他还远无法与那些传承者相提并论。
就这样,他们把那个令人心烦的小屋抛在了脑后,回到了石屋。没有人注意到克莱恩,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坐在那张狭小的床上。
他本以为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一方面是因为知晓了露菲斯的计划而心如刀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哈伯死在自己手中而痛苦不堪。
然而,当他的头刚一碰到枕头,疲惫至极的他便沉沉睡去。
清晨,他突然惊醒,心中忐忑,以为会有一群愤怒的贫民窟居民冲进来,急于……
好吧,他们又真正能做些什么呢?如果真的到了紧要关头,他们中很少有人能真正对他构成威胁。
只是门外空无一人。
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像往常一样行事。克莱恩走出房间,去外面洗脸。
露菲斯的追随者们对他或点头致意,或视若无睹,就像平常一样。他们的笑容友好而短暂。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克莱恩莫名地感到一种不安,于是干脆逃离了石屋,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依旧,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和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他残忍地杀害了一个人,但似乎没人在乎。世界在没有哈伯的情况下自顾自地运转,对那个懦弱年轻人死不瞑目的惊恐与痛苦无动于衷。
甚至那些守卫们似乎也没察觉到他们的间谍失踪了。
克莱恩抬手捂住了脸,掩饰脸上的痛苦,他的头因剧烈的偏头痛而疼痛难忍。
如果连他们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呢?忘了那个傻瓜吧。”
但他确实在乎。尽管这不合逻辑,他觉得自己必须为那逝去的生命默哀,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这场景与他一直想象中自己的死亡方式惊人地相似,完全无人察觉。
被遗弃、被遗忘,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曾经存在过。
真可悲。”
回到屋内,克莱恩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墙壁。
他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只偶尔出去,假装练会儿残夜。当他挥剑时,似乎瞥见露菲斯皱眉观察他的剑招。但转瞬间,她就被永无止境的繁杂琐事给分散了注意力,被拉走了。
“走吧走吧!去和卡斯特聊天去,我才不在乎!”
他的愤怒突然爆发,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但至少,这种愤怒比整天笼罩他的冷漠要好得多。
我最近这是怎么了?感觉像是又回到了灵魂树那儿。”
他紧锁眉头,收起残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门口有个人在等着他,是凯西。
凯西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门,手里攥着珊瑚杖。她的脸色异常平静,却好像带着……凄清。
克莱恩心头一紧,她……难道“看到”什么了吗?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故作轻松:
“哦,嘿,凯西。你有什么事吗?”
她转过身面对他,迟疑片刻后露出带着几分生硬的微笑,和他的笑容一样勉强。
凯西停顿了一下,说: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
克莱恩眨了眨眼,心中疑惑: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时,凯西伸手摸到了他的肩膀:“其实,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眉毛一挑:“一个……礼物?”
她点点头,随即,一道能量火花从她的身体传递到他的体内。
克莱恩吃了一惊。
你获得了一个记忆:无尽泉
这不就是她那个漂亮的玻璃瓶吗?里面装着几乎取之不尽的水?她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他?”
“你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这个?”他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我只是单纯想送。怎么了?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就不能送你点东西吗?”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
“你可以送,我只是没想到。”
凯西紧紧抱住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移开目光,声音轻快平稳地说: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克莱恩。”
莫名其妙。
他拍了拍她的手,有点尴尬地说:
“我们当然会再见面。我能去哪儿呢?反正石屋就这么大,我们肯定会经常碰面的。”
她慢慢松开手,轻声笑了起来。
“是啊。你说得对,当然了。我……我现在走了。”
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克莱恩盯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
“好吧。再见。”
她这是怎么了?”
走到门口时,凯西停顿了一瞬。她没有回头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轻声说:
“……再见,克莱恩。”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克莱恩无事可做,只能细数着时间等待日落。
等夜幕降临,他还要回一趟犯罪现场,扛起受害者的尸体,趁着夜色的掩护把尸体扛到废墟里。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独自一人待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目光空洞地盯着墙壁。很快,夜晚进入绝望之城的恐惧感压倒了他心中的那份凄凉和痛苦。
人们很少在夜幕降临后冒险离开山丘。在遗忘海岸那纯粹的黑暗中,任何光亮都会吸引来那些人们避之不及的怪物。夜幕下的城市街道,百怪夜行,可能都远远不止。
只有疯子才会在太阳落山后冒险踏入废墟。
……当然,绝望之城从不缺乏疯子。
至少克莱恩不需要任何光亮,他对光明城堡周围的地形足够熟悉,能够避开绝大部分危险。他跟随艾菲学习的那些日子,可不是一无所获。
我应该会没事。”
有影子裹着他,克莱恩确信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至少有能力脱身。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越来越冷。当猩红尖塔的阴影吞没了世界,一种诡异的恐惧感开始侵染他的思绪时,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
“是时候了。”
然而,在太阳完全消失前,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房间的门口。
露菲斯眉宇间有着一丝异样,目光如炬地盯着克莱恩,示意他起身,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跟我来。”
克莱恩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她想要干什么?”
他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愣了片刻,缓缓站起身,跟着露菲斯走出了石屋。
两人一同来到了贫民窟一个僻静的角落。一路上,露菲斯沉默不语,甚至没有看克莱恩一眼,她看起来像往常一样平静。
克莱恩努力让自己不显露出任何情绪,心中却涌起一个又一个阴暗的念头。
难道那个混蛋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条幽静的小巷,这里没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小巷中只剩下夕阳绯红的余晖和深邃的阴影交织。
露菲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眉头紧锁地注视着克莱恩。克莱恩迎上她的眼睛,脸色严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凝视着自己的审判者?刽子手?
“我今天观察了你练剑,你的剑法软弱无力,毫无章法。就好像你失去了所有的清晰思路,你在想什么?”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原来如此。她并不知情,只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混乱。”
他本应该感到如释重负,但不知为何,克莱恩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冷冷地说着,同时避开了她的目光。
“杀人。我在想杀人的事。”
露菲斯歪了歪头,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克莱恩沉默了片刻,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
“你不是说过,战斗的本质就是杀人吗?”
她微微点头。
他直视她,继续说:
“那么,露菲斯,你为什么对杀人这么了解呢?嗯?从你那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砍下安德尔的头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问你这个问题。你在这里宣扬我们都是同胞,不是野兽。难道安德尔不是人吗?”
她眉头紧锁,“就为了这个?”
克莱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是咄咄逼人的质疑,“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露菲斯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某个瞬间,她心不在焉地抬起手,轻轻揉着脖子。最后,她说:
“不是我杀了很多人,而是有很多人试图杀我。”
他眼中愕然,“为什么会有很多人想要杀你?”
她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为什么?原因各种各样呢。我的家族曾经非常显赫,你不记得了吗?但是权力……它是个危险的东西,克莱恩。在你登上权力巅峰的过程中,必然会树敌无数。而当有一天你的权力消失了,那些敌人却依然存在。”
她侧过脸,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
“我想我那时候大概……五六岁吧,第一次有人试图杀我?是我的保姆,她把我带到一个空房间,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想要勒死我。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个游戏呢,至少,最初的几秒钟里我是这样想的。”
露菲斯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白色的火花。
“那就是我明白什么是软弱的时候,而当我的老师恰好路过,冲进来用他的力量杀了她……那就是我明白什么是力量的时候。所以…没错,我对砍下的头颅并不陌生,克莱恩,你想了解的就是这些吗?”
他凝视着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当时一定非常害怕,多么无助啊。无力感……他太清楚那种感觉了。说不上原因,但克莱恩从未想过,骄傲而不屈的天之骄女“空幻之星”也经历过这种滋味,也曾被它深深影响。
就像他自己一样。
见到克莱恩摇头,露菲斯再次轻笑,但她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笑意。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呢?嗯,克莱恩,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以为我没察觉到自与尖塔信使一战后,你一直盯着我的那种眼神吗?直说吧,而且,你至少欠我一份坦诚。”说完,她轻点自己的额头。
他怒视着她,脸上表情复杂,苍白而严肃,持续了好一阵。
最后,他下定决心,撇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一直以来的目标是什么,我想知道,如果这一切要牺牲无数条人命,又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