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照旧在“一衣不舍”里做着顾嫂,她说等我和江辰成了亲,她就和爹爹离开这里,在京郊买一处宅子住下。爹爹对母亲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立刻领命开始着手去京郊打听房子。
戚夫人生性要强,一门心思地要将独子的婚礼操办得风光热闹,所以将归云山庄的生意交给江辰,专心地筹备婚礼。江辰被他娘使唤着去忙生意上的事,于是,这归云山庄里就我成了闲人,小荷包甚是羡慕地感叹,痴人有痴福,我笑笑不语,私下里以为,老天的确对我很是厚爱眷顾。
这天我正闲着屋子里翻书,突然小荷包从外面神神秘秘地跑进来,附到我耳边悄声道:“方才我出去遇见了云洲公子,他让我给你传个口信,今夜戌时约你在山庄外明士湖畔的邀月楼里见一面,说有要事和你商议。”
我吃了一惊,云洲约我,什么事呢?
小荷包顿了顿又吞吞吐吐地道:“小姐,你要是想去,可别告诉姑爷。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背着他去和别的男人幽会总是不好。”
小荷包一片好心,我没说什么,但心里却不以为然。我若是去见别人,也许告不告诉江辰都无关紧要。但我去见云洲却和别人不同。他明知道我和云洲之间曾有过懵懵懂懂的一段镜花水月一般的情缘,虽然缘起缘灭匆匆如昙花,却也毕竟是有过的。我若是瞒着他去见云洲,倒显得我和云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这样的事,若他一直不知倒也罢了,若是他日知晓,必定会心有芥蒂,我觉得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我既然已经和他有婚约,也打算和他相守到老,夫妻之间应该坦诚,否则他知道了,保不准以为我对云洲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极易滋生误会。我这人生性简单,直来直去,最希望夫妻之间能坦诚相待。
所以,等到晚饭之后回到房里,我便对江辰直说了。
“江辰,云洲约我去邀月楼见面,说有要事相商,我来和你说一声。”
江辰直直地看着我,表情很奇怪。
我顿了顿,小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他也不说话,突然一伸胳膊将我搂住,紧紧地箍在怀里。莫非他真的吃醋?
我正欲辩解,只听他幽幽说道:“小末,此刻你心里才算是真的有了我。”
我脸上一热,这毫无来由的怎么又发起感慨来了?
我推推他的胸膛,“你若不放心,站在楼下等我就是。”
他笑嘻嘻地道:“你去吧。我放心,从没有这样放心过。”
“你不介意?”
“你介意我是否介意,说明你……嘿嘿,我自然不介意,你只管去吧。”
他说得甚是绕口,我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嗯,我去去就回。”
他在我脸上啄了一口,语气甜得滴出蜜来,“好娘子,你这样做为夫甚是欣慰。”
我又是好笑又是羞赧,走出房间时,心情十分平静。这便是我心里所愿的夫妻模样,彼此坦诚,相濡以沫。我不晓得他是否能做到,但不管他能否做到,我先让自己做到就是。
邀月楼在归云山庄的西墙边上,以前听江辰提过,他父亲在家时,常和母亲在楼上赏月饮酒,后来他父亲下落不明,戚夫人再也没有心情独往。渐渐地,邀月楼便空寂下来,闲置在湖边。倒是江辰,有时夏天回来,会去楼里睡觉,湖边水何澹澹,小楼临湖而立,凉风横穿而过,甚是凉爽。
到了时辰,我带着小荷包从归云山庄的西门出来,走了二十几步,便是邀月楼了。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有两个老仆笼着手坐在门口闲聊,见到我来,便站起身施了礼。
我和小荷包踏进月亮门,门内虽然也悬着灯笼,但小楼久无人住便没有人气,此刻格外显得悄然静谧,冷月无声。
小荷包左右看了看,“小姐,云公子好像还没来,我去门口等着,你先上楼吧,湖边风大,小心着凉。”
我应了声“好”,便走到廊东,踏上木梯,登上小楼。
木梯尽头,一轮明月当空,清冷的月色如银如水,铺了满地。我抬步登上最后一阶楼梯,随意一抬眼,吓了一大跳。
廊下镂花楠木美人靠上,居然斜偎着一个人。戴着白色的面纱,身姿婀娜,闲懒地靠在那里,灯光落在她的肩头身上,氤氲的像是披了一层薄纱。竟是鱼慕溪!
她仿佛也没料到我来,站起身来,“云姑娘,怎么是你?”
我惊讶不已,“鱼掌门,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语气温柔恬淡,“有人约我来此,可是我等了半天,却等到了云姑娘,真是奇怪。”
我更加奇怪,好奇地问道:“是谁约了鱼掌门?”
鱼慕溪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只送了封信给我。”
云洲约我来此,怎么那样巧,也有人约鱼慕溪来此?这邀月楼是归云山庄的产业,虽然戚夫人放任着没怎么管,可也留了两个仆人看门打扫。外人并不能轻易进来,鱼慕溪刚才进来,那门口的老仆竟然不闻不问就放她进来?我虽然疑惑,但若是贸然询问,似乎有点唐突,因为我眼下还不是江辰的妻子,不便过问这邀月楼的事。而鱼慕溪又救过我一回,我更加不好意思询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鱼慕溪指了指美人靠,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姑娘,既然约我的人不来,又恰巧遇见你,不如坐下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我笑着上前两步,“好啊。”
我和她并肩坐下。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卷到鼻下,清馨无比。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今夜,我不是什么掌门,只是比你虚长了几岁的一个闺中女儿而已,和你聊几句私房话。云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远山派虽然都是年轻女子,但都敬畏我的身份,平时我难得有人能说说私房话呢。”
她的语气有点伤感,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怯和委屈之意,顿时将她平素里端庄严谨的掌门架子卸了下来,格外的和蔼可亲,温柔和婉。
她这样信任我,要与我谈心事,我自然很感动,于是万分真诚地说道:“鱼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
“嗯,然后呢?”
“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定亲了。我喜欢了他许多年、等了他许多年,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都要碎了。他说他定亲实属无奈,是想要回属于他家的一份东西。还说,等拿到了东西就会离开她。我自然是信他的,我还傻乎乎地找人想去拿回东西,让他不必和那人成亲。我私心里,只盼着他娶我。”
她说得很慢,声音低婉幽怨,听得我顿起同情之心。这世间,有情人不成眷属,实在让人扼腕遗憾。
“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她半晌不吭,幽幽叹了口气,我越发纠结同情她,恨不能替她分忧解难。
“姐姐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她感激地看着我,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拍。
这个动作自然至极,然而她手心一挨着我的手背,我手背上立刻一阵刺疼,瞬间,手臂便木了!
错愕之间,她一抬手点了我的哑穴。我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趁我不妨在我手背的血管里刺进了一枚暗器!这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在我最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身子一软就往她身上倒去,她虚虚扶住我,“云末,其实,约你来的人是我,不是云洲。我借他之名,一是想,他约你,你一定会来;二是,你来和他幽会,必定不会告诉江辰。”
太过震惊和意外,我惊讶得似乎思绪都停顿了,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揭开了面纱。月色清朗,廊下一盏风灯闪着幽暗荧光,那层白纱揭开的瞬间,我被她的容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和我长得如此之像,仿佛同胞姐妹!
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她约我,为何要借云洲之名?她又为何不肯让江辰知道我的去向?一连串的疑惑让我心里莫名起了不安,一种让我害怕的猜测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破土而出的一个小苗,迎风而长。
她笑看着我,眼眸温柔若水,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她的含笑凝望,越发扩散了我的不安和紧张,只觉得她的笑带着诡异的深意,如一圈圈的涟漪,在心里荡漾开来,渐成漩涡。
她笑着,目光停驻在我的面颊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云末,你看,你和我长得真像,有时候看着你,我就觉得是在看自己。但是,我和你性情可一点都不像,我绝不会像你这样做事,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争取。”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的那个念头如脱缰野马般,瞬间十万八千里。
她越发笑得妖娆,“小末,你不知道方才我说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吧?”
看着她的笑容和眼神,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拼尽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去想,我莫名地感到害怕,后背如芒在刺。一股理智清明的力量想让我停止这种猜测,但内心里另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呼啸,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我被两种思虑拉扯着,心快要被撑破了。
鱼慕溪看着我,缓缓道:“父母去世之后,我和妹妹就被卖进了戏班子,班主给我取名梅朵,和戏班子的兰竹菊几个小丫头一起学戏。后来,我们被戚夫人买到归云山庄,侍候少爷。他那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四个丫鬟里,他只喜欢我,他说我的样子是他最最喜欢的那种模样。可我没想到,世间又有了一个你,也长得如此模样。怪不得,他能容忍和你的婚约,忍了这么久。”
我动弹不得,似是被一场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心扉和全身,开始不由自己地战栗。是了,她才是梅朵,后来的梅儿姑娘,是她离开之后补的缺。怪不得,周益聪临死前抱着我的脚踝叫了一声梅朵。想必是他一直倾慕她,知道她一心想得到重山剑谱,所以在我上了流金岛之后,想从我身上夺得重山剑谱讨得她的欢心。
“你母亲在江家见到我时惊讶不已,可能是看到我就想到了你,爱屋及乌吧,她觉得我在江家做个丫鬟很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将我送到远山派掌门那里,让我学习武功,想让我将来能有个好前途。
“我一直很感激顾嫂,把她当成恩人,因为她,我才有机会可以成就今日的地位,有了和江辰并肩的资本。机缘巧合,我认识了流金宫的一个人,他的父亲是流金宫的护法,他告诉我,顾嫂就是流金宫的宫主慕容俏;而你,就是她和石景的女儿。当时我知道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感激顾嫂对我的恩情,愿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可是后来,我却得知你和江辰有了婚约。”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和怨恨。
“我心里的苦楚,你想象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能配得上他,拼命习武,成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继承掌门之位。我付出了许多,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他。而你,什么都没有做,只凭一部重山剑谱就能和他共结连理。我这里多年的心愿和努力付诸流水么?就为了一本剑谱失去他,我实在不甘心。那剑谱也不知道你究竟藏在哪里,我让小荷包四处都翻了,却都没找到——对了,小荷包是我的妹妹,她原本叫鱼慕荷。”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唇,听着她吐出的一句句话语,心神俱碎。这些事情,像是一丝丝的网线,不经意地发生在身边,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此刻突然连接而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我团团围裹,透不过气来。
“我想,只要我能拿到剑谱,就可以让他取消这门亲事。我本可以取你的性命,但你母亲好歹算是我的恩人,我有今日的地位,全是拜她所赐,所以,我心存感激,只想拿到剑谱就好,并不想杀你。可是,我派出去的人几次都没有得手。而周益聪也没有得手。我只能另想办法。我知道你和云洲两情相悦,却因为一再的误会而错过,所以,我给云洲写了信,告诉他,你们并不是兄妹,可以成亲。可是,你却不肯和他再续前缘了,这实在很让我意外。怎么?难道说你心里已经有了江辰?”
她加重了语气,声音有些尖厉。这句反问,让我心里猛然一阵钝痛。
“没有法子,今日我只好对你说明真相,我知道,一直被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很痛苦。”
的确,被人欺骗很痛苦,只是我不知道,是被隐瞒一辈子更痛苦,还是此刻知道真相更痛苦。
她冷笑道:“江辰他是为了重山剑谱才和你定亲的,你到现在还没感觉到吗?”
我的嗓子像是被卡了刺,疼得不可抑制,痛感渐渐从喉管往下窜,重重地在心口上一坠。我不想再听她说话,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我和江辰四年的情分,我不能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将他为我所做的事情都抹去,我不信,他真的是为了重山剑谱才和我在一起。
“他是不是很多事都瞒着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将这么多秘密都隐瞒着呢?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对你只是敷衍,根本不在意。”
这句话点中了我的死穴。是的,他有那么多事瞒着我,他的心意,我看不透、猜不到。鱼慕溪若不对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和她有过这样的青梅竹马。眼前一片恍惚,如同狂风袭来,卷起满地黄叶,纷纷扰扰看不见路。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惶恐过、无助过。我很想她住口,生怕再多听她一个字,对江辰的信任便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可惜,她不住口地往下说,把我往冰窖里拖。
“云末,直到此刻,我仍不想伤你。我约你来,不是想要对你怎么样,只是想让你成全我和江辰。其实,也是成全你自己。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云洲吗?我替你约了他来,过一会儿,他就要到了。”
我骤然一惊,她居然还约了云洲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笑靥如花,手上却很利索地给我喂了一颗药丸,我暗自心惊,却束手无策,她方才不知施的是什么暗器,大约是淬了毒,此刻我全身都绵软无力。
“小末,你不要怪我。其实,你以后会感激我成全了你和云洲。你和他在一起,我和江辰在一起,有情人各成眷属,岂不更好?”
我不由自主地害怕,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意思。她笑着将我抱进了楼里,将我放在了床上。
“一会儿,云洲就会来了,你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做一对夫妻可好?”
我惊愕地心跳几乎停止,她竟然有如此打算。
她走出门外,站在檐下,倩影如烛前的剪纸,我怔怔地看着,心里又急又气,却动弹不得,方才也不知道她给我喂了什么,片刻工夫,我就觉得周身有些发热,十分烦躁。
突然,我听得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不疾不徐,踏着木楼梯,有轻轻的咯吱之声。我心里狂跳起来,是谁?云洲么?
门外传来清淡的一声“小末”,波澜不惊却又隐含深情,的确是云洲的声音。
鱼慕溪侧过身子,含笑看向他,低低唤了一声“云洲。”
云洲慢慢走到鱼慕溪的身前,在几步之外站定。我心里寒凉一片,我没想到,鱼慕溪居然假冒我。她和我的相貌极相似,夜晚的灯下,她背光而站,云洲他可否能分清?
此刻房门开着,但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屋子里会有人,他更不会想到,我会躺在屋里的床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假扮成我的人在和他说话。
云洲轻声询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我顿时失望万分,云洲没有看出来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鱼慕溪。
鱼慕溪并没有说话,上前两步,突然扑进了云洲的怀里,“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她刻意模仿了我的声音,将语音压得很低,仿佛有点幽怨。
我暗暗焦急,盼着云洲能看出破绽,可是,云洲身子一僵,怔在那里。
我看到这里,焦急万分,因为她的这句话无疑会让云洲更加心乱,而她抱住了云洲,云洲更加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和神情,我急得快要崩溃。
突然,云洲身子一软,我暗叫不好,定是鱼慕溪趁他心慌意乱之际又毫无防备给他施了暗器。他此刻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表白,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他又如何会对“我”防备呢?
鱼慕溪叹了口气,“你果然很喜欢她,不过是一句话,就跟失了魂魄一般,毫无防备之心了。”
我眼眶一酸,几欲落泪。云洲他,对我又怎么会防备?
鱼慕溪将云洲半抱到床上,放在我的身边,笑道:“如意郎君我可送到你的面前了。他中了我的迷药,你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幻梦之中。”
说着,她动手去解云洲的衣服。外衫脱了之后,她又脱掉了他的中衣,我又羞又急,却无法出言阻止,更是动弹不得。
她正欲脱他内衣之时似乎有些害羞,住了手低声道:“这剩下的一件,姐姐就不帮你了,你自己动手吧。再过一刻钟,你便可以活动手脚。不过,你方才吞下一颗醉仙春,这既是春药也是毒药。若是你不肯拿他做解药,那就只能血脉崩断而死了。一刻钟之后,正是毒发之时,这药便是神仙也无法保持清醒,你好好享受这一晚吧。”
她嫣然一笑,将我的手放在了云洲的胸膛之上。
我羞愤交加却动弹不得,气恼之下只觉得眼眶都在胀痛,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有狠狠地瞪着她。她却俨然一副月下老人的模样,和颜悦色道:“其实,你和他原本是郎有情妾有意,只不过中间有些误会,你又和江辰有个婚约而已。这里安静无人,正是巫山云雨的好地方。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应该没有颜面再嫁江辰了,到时候慕容宫主一定会成全你和云洲的。”
她笑得畅怀得意,抬手放下帐子,轻步离开,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屋子里静默一片,我仿佛能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身子越来越燥热,全身都仿佛发烫,一阵阵我说不清楚的欲望像是无数只困兽禁锢在身体里,狂乱得在找着出口。
云洲躺在我的身边,身上是清淡好闻的男子气息,他只着一件薄薄的内衣,健硕年轻的身体,有种蓄势待发的隐晦的撩拨。我的手掌就放在他的胸膛上,手指下是他温热有力的肌肤,带着特有的练武之人的结实和硬朗,我虽然无法动弹,手指下的触感却十分了灵敏,那些身体里的困兽似乎正想从我指下破笼而出,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地想要在他身体上游走。
我拼命地遏制着自己的这个念头,不去想他,去想江辰。可是越想越没底气,反而生了怨气。
他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他究竟对我有几分真心?他那些动人至极、感人至深的话语,又究竟有几分是真?他和鱼慕溪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直到此刻,我对他仍旧抱着一丝幻想,我想亲口问一问他,才肯死心。我本来是信他的,可是我,还该不该信他?
身子越发难受,血流快速得几乎像出闸之洪流,肌肤都似乎被撑得很痛。我咬着牙闭上眼睛,心里晃过云洲,江辰,和我的少年时光。
江辰的心思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让人捉摸不定,当我终于放下了云洲,渐渐被他打动的时候,鱼慕溪的话却如一枚暗器,悄然无声地刺在了我的心口之上。她的话,我信了一大半,我信她是喜欢江辰的,我信她就是当年的梅朵,我也信她和江辰有过青梅竹马的时光——少容表妹说过有个人很像我,的确是她。可是,我仍旧对江辰怀抱着一丝幻想。也许,一切都是鱼慕溪的单相思,若江辰对她无意,我仍旧信他。
这一刻钟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手脚渐渐有了知觉,我明明是想要下床离开,而动作却下意识地不受控制,手指似乎不听使唤,颤抖着抚摸着云洲的肌肤,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我的心也被怦然撩动了起来,他的如玉容颜瞬间勾起了曾经的年少心事,那些隐秘而甜蜜的思慕,此刻全部从回忆里跳将出来,纷纷扰扰地如同一团团的火星凌乱的飞舞着,快要将我仅存的理智焚烧得片甲不留。
我无法再停留一刻,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并不是平时的自己,我知道这些药并非单靠理智就能克制,我更知道,她不是吓唬我,我也许真的会死在这里。可是我不能和云洲……我此刻才知道,原来,江辰在我心里,已经重过了云洲,纵然他骗我、负我。
我热得几乎想要将衣服全撕下来。手指几次都伸到了云洲的身上,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真的会……我跌跌撞撞地爬到门边,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我绝望地靠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身子越发燥热,我情不自禁地脱了外面的衣服,却仍是不够,脑子也昏沉起来,眼前是一片一片的桃红色的云霞,云洲站在云霞上,对我笑着,温润的笑容像是凉玉,甘泉,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
一片片的白色云彩和绯红色的云霞,团团聚拢过来,轻飘飘的似乎浮在了云端之上。昏昏沉沉之际,我摸到了凉凉的肌肤,光滑而健硕,耳边有暖暖的气息包围过来。我紧挨着一个温暖的身躯,辨不明是我抱着他,还是他抱着我,那股青年男子清淡而好闻的阳刚之气,萦绕在鼻端,从每一寸骨缝里钻进身体,将身体里一种陌生而危险的力量突然勾引出来,来势凶猛。
我喃喃低语着,近乎呻吟,“不要抱我,好热。”
可是并没有分开,而是更紧地相拥,潜意识里既想逢迎又想推拒,身体的反应已经不受头脑的控制。
那个怀抱,温柔而飘忽,像是一个遮风挡雨的蜗壳,把我软软地包裹在里面,恍恍惚惚中,似乎是温暖的水波在荡漾,我紧紧抱着一块暖木,只想逐波。
纵然如此,却仍旧觉得尚且不够,但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够,直到一股刺疼袭来,才终于得以解脱。我似乎疼得落了泪,恍惚中有人吻去了那些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