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方娘子是不知道的,被宋英这一连串的质问一逼,方娘子明显紧张起来。

    “这……大伙都瞧见了,我相公确实是喝完酒不久便发高热了。”说着,她又舔了下嘴唇。

    宋英冷笑,指了指她脸上的手指印:“那你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一巴掌呢?”

    方娘子瞳孔一缩,“什什么自己打自己,好端端的,我没事打自己做什么,我又不是疯子。”

    “自然让外人看见,拉着你询问安慰、好拖延发现你相公高热的时间。也能让人以为,真是你相公自己喝的酒,为此还打了你。”

    方娘子张嘴还想辩解,宋英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动了动小手指:“看看我的小手指在哪里。”

    然后,又把手贴上方娘子的脸,同样动了动小手指,“现在我的小手指又在哪里。”

    方娘子勃然变色,“你……”

    宋英笑了,“现在,还敢说你脸上的手指印不是你自己打的么?”

    看着宋英笃定的眼神,摸着自己的右脸颊,方娘子神色十分的仓皇。

    就在宋英以为成功了时,她突然又冷静了下去,淡淡道:“就算我脸上的巴掌是我自己打的,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害死了相公。

    相公伤得那么重,家里又没钱买好东西回来给他补身子,我太愧疚了,扇自己一巴掌。”

    这下,换宋英瞠目结舌,她完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方娘子还能颠倒黑白,说得好像她多爱重她相公似的。

    念头划过,她又想起村民们对方娘子的安慰,想起听到的村民们的感慨,在他们的眼中,方娘子对她相公确实是十分的好,把他照得妥妥帖帖。

    反而韩志杰混账,对方娘子呼来喝去,对外人的劝解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村民们说你脸上的手指印是你相公打的是时候,你怎么不说明白?”宋英质问。

    方娘子找回了冷静,“我太伤心了,而且因为家里买不起吃食给相公补身子打自己,乡邻们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年,他们已经帮了家里很多,我哪能大过年再要人家的粮肉。”

    宋英说不出话来,这个理由还真是非常有说服力,就是她接触的这些短短时日,也能看出方娘子是个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但是,刚才方娘子的慌乱做不了假,人确实是她动手害的。

    宋英强撑着不让方娘子看出她的词穷,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你在这儿跟我狡辩没用,等明日官差们到了,你与他们说去,他们办案的经验很丰富,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一查便知。”

    顿了下,又补了句:“衙门里有仵作,听说能令死人开口,便是埋葬很久的腐烂尸体,也能查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把尸体的肚子剖开,看看胃里的食物,他们就能知道哪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吃的。”

    不知是官府吓,还是仵作的手段吓到了她,方娘子再也绷不住,突然跪下,拉着宋英的手求饶:“小宋大夫,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报官。我还有妮妮,她不能没有娘。”

    宋英暗暗舒了口气,绷着脸问:“你为什么要害你相公?”

    方娘子跪坐在地,捂着脸哭了,“我也不想啊,他打我骂我,我都认,谁叫我瞎了眼,当初看上了他。

    那那个畜生,他还打妮妮!孩子那么小,他下死手打,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妮妮就没命了!”

    说着,担心宋英不信,她撸起袖子,“我脸上的手指印确实是自己打的,但我身上的伤,都是他以前打的!”

    油灯的光芒很暗,但宋英还是能看见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臂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青印,从那些青印的颜色来看,分明是很久以前打的。

    宋英呆住了,她想到了宋二姑,想到零星偷听到的几句,这一刻,她才明白宋二姑那句身上就没有几块好肉的意思具体是什么。

    这些伤痕印子,一道一道,新旧重叠,几乎遍布着她整个手臂。

    又是一个打妻子的。

    宋英对韩志杰被害死的那丁点同情荡然无存,她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打得这样狠,你没想过和离吗?”

    方娘子苦笑,“怎么会没想过,在他打我小半年后,我就想与他和离,偷偷回娘家跟家里商量,我爹给我撵回来了。

    说我要是敢跟韩志杰和离,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滚落,“娘家不出面,我怎么和离呀。”

    宋英想到了李氏,以前她以为,是李家情况特殊,李武是不好惹的小混混,奶奶与宋二叔才不肯出面,帮宋二姑和离的。

    但现在看着方娘子,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看的太简单了,也许在奶奶与二叔心里,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不会让宋二姑和离的。

    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出嫁女和离这件事情本身。

    “别坐在地上,凉,容易寒气入体。”宋英将方娘子拉起来,“你没有想过其他办法吗?请你们村长、里长出门调教?”

    方娘子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苦涩道:“怎么没有,他第一次打我还是我们刚从府城回村里不久,我很生气,闹着要回娘家,那会儿他爹娘还没死,拉着劝说,又骂他,让他跟我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打。

    可没过几天,几口黄尿一喝,或者哪件事不合他的意,照打不误。

    第二次被打,我不相信他的道歉保证,村长前来调解,狠狠地训斥他,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依旧没有用。

    后来,又请来里长做主,都劝我忍,训斥他,他便跪下求我,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以为他都跪下求我了,以后定然不会再打,可是屁用没有。

    第二天,他喝醉了回家,又打了我。到后来,发现我娘家根本不会让我和离,他更是肆无忌惮,再不会道歉,再不会保证,连公婆与村长以及邻居们,都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连劝说、阻拦他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