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雪从记事起就居住在松陵沈宅,去分湖叶家老宅的次数寥寥可数,多半是因为母亲叶沈氏要回去祭祖。
都说她是因为母亲叶沈氏生产时没有奶水,而舅妈张氏所产的孩子夭折,而被抱养到沈家的。她这样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叶沈氏不是她的生母,分湖老宅那个卑微的菊姨娘才是她的亲娘。
她小的时候还憎恨过菊姨娘的娘家朱家,以朱阿菊的相貌,很容易能嫁一户乡间富农当正头娘子,偏偏要送她去做小老婆。
她早慧的很,十来岁就已经明白,他们都是身不由己。
天地良心,沈家的人对她这个表小姐没有半分不好,聪明美丽的小姐是不可多得的资源。
沈家虽不甚富有,还算得上诗礼之家,比她自己家优裕太多,嫡母和她常年住在沈家,连已经出嫁了的两个姐姐也会来小住。
两个姐姐都嫁得不太如意,被父亲叶天蓼草草配了人,两位姐夫虽不能说胸无点墨,勉强说是资质平庸,完全配不上两个姐姐的才貌。
嫡母经常说一句话:“芳雪,要争气啊。”女红针黹,诗书礼易,一样都不能被其他房的小姐妹比过去,甚至制艺都要比在外面上书院的表兄弟们高出一截,这样,才能对得起舅妈张氏的栽培。
沈家二房的房屋,是沈宅最靠东面的四楼四底,叶芳雪小时候一直住在二楼东厢房的耳房里,开着一扇窗,幽暗逼仄的斗室有了光,有了风。
叶芳雪经常朝窗子外看,伸出手去,快要够到邻家的梅花。
邻家是松陵吴宅,是个富贵之家,梅树下的小院,住着母子三人,母亲是个布衣荆钗的妇人,后来,她知道母亲程娘子是吴家请的女先生。哥哥十来岁,是个用功的读书郎,妹妹看上去比叶芳雪小一二岁,娇憨得很。
有一天,妹妹芸娘去城隍庙市集买了把宝剑,耍着宝剑,从院门外闯进来,嚷嚷着:“娘,哥,我要去城西真仙观修仙,当女黄冠道士。”
程娘子轻轻抱住芸娘:“小芸,你想要修行当然可以,娘信道,但却不信道观。”
芸娘心满意足道:“那我便在家修行。”
叶芳雪没未想过,这样的愿望都能满足,没有愁苦的目光,没有哀怨的神情,轻飘飘,笑语盈盈地说,当然可以。
张氏教导她,凡事都要贞静,她便整天关在屋子里,俯视梅树下的小院,程娘子深夜还笔耕不掇,哥哥考上了秀才,妹妹整天在天井里练法诀。
后来,母子三人搬出了吴宅,在附近的巷子里置了宅子,前年冬春之交,一场大疫夺走了芸娘的生命。
上元节那夜,姑嫂姊妹走三桥,听吴家姑娘说,是程芸娘头七。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叶芳雪假托身体不适,要先回去,一个人走到程家宅子,那夜梅花盛开,皓月当空,围墙外清清楚楚瞧见程娘子在月下拜拜,焚香祷告。
叶芳雪听得程娘子声音哽咽,一时心中凄楚,在墙外说道:“母亲好生保重自己,小芸只是化为精灵,不过数年便会修成人身,重新与母亲做母女。”
果然见程娘子大喜,在庭院中寻找芸娘,“我儿变成了梅树,山茶,还是别的甚么?”
叶芳雪胡诌了几句:“母亲看不到我,儿时时都陪在母亲身边。”
说完这几句,她怕被人发现,悄悄离开了程宅。
明月梅花如梦,在她心中做了个记认。
后来,听说程娘子辞了馆,回太平镇了。
在归田园居王大小姐那里,叶芳雪结识了太平镇碧霄宫的当家女道士华阳,一打听,原来碧霄宫离程娘子家的荻溪阁不太远,她和华阳道姑很投机,私下里已经拜了华阳做她的师父,并且偷偷去过了碧霄宫。
去岁叶天蓼辞官回乡,家计越发艰难,便开始为叶芳雪择婿,有可能是想在聘金上赚一笔,挑来拣去,选中了云间茉花村富户蒋家大爷蒋月亭。
而叶芳雪此时,决意入道,她请王大小姐捎去给华阳的信,就是恳求师父在八月十三日之前来一趟松陵沈宅,她二人说好时辰地点,叶芳雪从沈宅遁走,登上华阳停在河埠头的船,换上道袍,一叶扁舟,归去碧霄宫。
隔日程娘子去寻华阳下棋,恰逢雷雨大作,叶芳雪孺慕之情难以自已,便模仿了芸娘练法诀“风雨雷电轰”,果然程娘子当日就将她认为义女。
叶芳雪说完这些话,羞愧万分,对程秀才泣道:“阿哥,我如有半点歹心,叫天打五雷轰。”
众人颇多感慨,王大小姐和费悦儿眼角莹莹有泪光。
王恒与小才交换了一下目光,王恒道:“叶三姑娘真是好口才,说得连我都感动了,你逃婚当真是要入道,情非得已吗?你但凡跟你父亲叶天蓼说一声没相中月亭哥,你爹叶天蓼也不至于逼你上花轿。”
叶芳雪踌躇了好久,方才道:“你们不了解我父亲,他困窘极了的人,想要收一大笔彩礼,我姨娘朱氏,为了我的婚事跟他拌嘴,被他杀死了。这事他做得机密,除我之外无人知晓,但若是别人有证据,依据大明令,他也不过罚金了事。”
“菊姨娘真的是你父亲杀死的?”王恒想起朱家人围着沈宅闹事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