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姑且把那个幸存的女孩称为a。”
南边港口的仓库区
太宰治上身放松地靠着背后的水泥柱,愣是把残次的建筑木料,坐出了皮革靠椅的效果。
他的语气舒缓,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睡前故事。
“和其他幸福成长的小孩不同,a是在福利院出生的,她既没有宠爱她的父母,也没有可爱漂亮的玩具。”
在那个连成年人都自身难保的年代,别说玩具了,能有一口饭吃,都算福利院的院长良心未泯。
但和其余瘦小笨拙的孤儿相比,a在孤儿院的生活又称得上相当不错。
原因就在于,a很聪明。
她似乎从小就有一种天分,天生知道该巴结谁,该对谁撒娇讨好。
任何人在她眼里,不过是早已被划分好三六九等的‘资源包’,用不同的态度,为自己榨取出最多利益。
本来,故事按这样发展,a在顺利长大后,一定能闯出一番不错的成就。
不过很可惜,生活不是故事。
在之后的某一个冬天,a被绑架了。
从a被人贩子扔进窝点的第一秒起,她就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这个孤儿。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另想办法。
于是理所当然的,a的天分再次发挥了作用。
在那些嚎啕大哭,尖叫地要妈妈的小孩里,a永远是最乖巧的那一个。她愿意配合人贩子,甚至自愿替他们‘收拾’不听话的小孩。
嘴甜、听话、会来事。
慢慢的,a得到了人贩子的一些信任,逐渐往‘得力助手’的方向发展。
毕竟,陌生的成年人会引起他人的戒备,但十岁的小女孩可不会。
a的日子又好了起来。
但,意外再一次降临了。
人贩子诱拐回了更多的孩童。
这一批‘货物’的质量相当不错,不管是‘自用’还是卖出去,都能赚上一大笔。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向慢吞吞的横滨警方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对案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视和高效。
他们甚至一路向上请求外援,得到了东京的那位名警察的支持!
凭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当初就没有人来救她?
就因为她是一个孤儿?没有任何关注的价值?
彼时,嫉妒如一颗种子,在a的心中悄然埋下。
几天后,a偷听到几个人贩子私下的谈话。
“怎么办?听说横滨的条子请到了东京那边的警察!说是很厉害,解决过不少……咱们的几个窝点都被端了,早晚……”
“——那就全卖了!”
“卖不掉就处理掉!亏点就亏点,现在保命要紧。”
“那、那个小的呢?要不要一起……?”
其中一个人贩子比了一个带走的手势,示意要不要留下a。怎么说也是好用的工具,就这么浪费掉怪可惜的。
“一起处理了。”
哪知,为首的老大一秒犹豫也没有,直接摆手说道,
“咱们是逃命,带着一个女娃目标太大……等等,留着也行。正好,我认识一个老家伙,他就喜欢这种的。等过两天联系人到了,我们立刻——”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听了。
彼时,a轻手轻脚地后退两步,一路强忍着情绪回到关押‘货物’的货仓里,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要逃。
必须要逃。
……可是,要怎么做?要怎么才能——
昏暗的货仓内,a焦躁地摩挲着指关节处的红痣。巨大的危机如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度过一秒钟,都让她汗毛直竖,胆战心惊。
就在a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姐姐,是肚、肚肚饿了吗?”
囚禁的铁笼内,一只孩童的小手从笼子里伸出,掌心里攥着一小块舍不得吃的面包碎,费力地递到a的面前。
“给你,吃,不哭,不哭。”
笼子的幼童笨拙地小声安慰。
幼童的年龄不大,看着不过四岁,脖子上挂着小小的长命锁。他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还穿着刚诱拐来时的小熊睡衣。
“……”
彼时,a盯着那块面包屑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的目光上移,又注视着幼童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a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个露骨的笑容。
她想到了。
……能顺利逃出去的办法。
那天晚上,笼子里的孩童们被一个个悄悄摇醒。
他们懵懂而惊慌地睁着眼,看见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姐姐,对他们露出一个天使般温柔的笑容,轻声问道,
“你们,想回家吗?”
……
…………
“池田小姐,在自然界中,有这么一条守则。”
南边港口仓库
太宰治单手搭在下颚处,语气平淡,“如果在野外遇到老虎,你不需要跑得比老虎快,你只需要跑过你的同伴。”
可怕的老虎会先吃掉瘦弱的猎物,而跑得最快的那一批,则能争取到更多时间。
这个道理放在a身上也是一样的。
她从不在意那场‘逃亡行动’会折损多少同伴,又有多少孩童会被人贩子抓住,下场凄惨——
倒不如说,这反而是她想要的。
毕竟,比起带上一群拖后腿的羊羔,让没用体弱的羊羔去吸引野狼,为自己转移注意力,才是真正的‘正道’。
“如何?我有哪里说错了吗,池田小姐?”
太宰治掀起眼皮,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池田萌奈身上。
女人没有说话。
她目光冰冷地与太宰治对视,三秒后,她不慌不忙地开口,指出故事中的漏洞。
“当然错了。”
“渡边君,根据警方的说法,他们赶到人贩子窝点的时候,那些孩童已经死了很久。尸骨都没剩下几块,这可不符合你的推理。”
“是啊,关于这一点,警方确实出错了。”
对于池田萌奈尖锐的指控,太宰治竟然颇为赞同地点头,一副‘你说得对’的口吻。
“但不巧,池田小姐,有的时候,尸骨也是会说谎的。”
尸骨会说谎,但实打实的证据不会。
“……哈?证据?”
这话让池田萌奈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颠,直不起腰,
“证据?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说证据?哈哈哈哈——!好啊,有证据你就拿出来啊,让我开开眼,有什么证据能放十五年还不……”
有恃无恐的嚣张笑声中,太宰治垂下眼睫,轻声吐出一句,
“长命锁。”
“……”
池田萌奈脸上的笑容一僵,嗓音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宰治,那股极度不祥的恐慌再度翻滚而出,如同冰冷的石块般,随着黑发少年的一字一句,狠狠砸在她的脸上。
“池田小姐,我的上一份工作,恰巧让我见识过很多尸体。”
“烧焦的、被分尸的、淹死的、被子弹射穿的……诚然,人的骨头在经过高温高压炖煮后,会呈现出不符合时间的腐化程度,但金属不会。”
“那个时候,除了碎裂的尸骨之外,横滨警方还在沼泽池里打捞出一条长命锁。以上面金属腐蚀的程度,长命锁损坏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
换句话说——
“池田小姐……不对,这里应该称呼你为a小姐才对。”
太宰治缓缓说道,
“a小姐,横滨警方的速度其实不慢。那七个孩子,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
“是你‘杀’死了他们。”
而这,才是池田萌奈无法直接报警真正的理由。
四岁的竹本凉太,就是昔日死去的孩童之一,他是竹本桃香的弟弟。
一旦竹本桃香的案件重见天日,竹本凉太的档案势必会一起被翻出来,甚至是——
池田萌奈作为‘幸存者’的身份,也会被一并发现。
所以,她不能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