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泪痕红邑鲛绡透
过了两日,陆徽娘便去了戏楼托人带路找到那位青衣名角,介绍了自己又说明自己来意希望能与她仔细谈上一谈。依晴乍一听此事是与潘文玉相干,牵扯他二人的情意婚事,立即请陆徽娘坐下,差人上了最好的茶与点心,宛如将陆徽娘当成这里贵宾相待。
墙上是各色的戏服,依晴头上的行头素静还无半分装饰。桌子上的赤红流苏静静躺在那,在那光线最充足的地方闪烁着它的光芒。依晴眼角的红是春光烂漫是夺人注意的粉红,层层叠叠晕染开来即便窗下的蔷薇也要逊色两分。脸皮是不正常的白,戏曲的厚重感将陆徽娘和依晴隔绝开来。
唱戏之人,咿咿呀呀的时间流逝,自己也变成了戏中人,这一腔也都是曲中意。
“陆姑娘,你说你有法子成全我和文郎,不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法子?”依晴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焦灼中是对潘文玉的情意绵绵,是对这份爱恋的坚持不舍,可她也频频回头看着桌子上的各色首饰,那些是她在台上大放异彩的点睛。
陆徽娘将与潘文玉所商量的皆复述给她,本以为她当即欣喜地答应,收拾了包袱随她离去。不过依晴只是垂着眸平静看着桌面上的茶水,她的面皮就犹如杯中之水没有一丝涟漪显现。须臾之后才莞尔一笑,根本没有牵扯到眼睛。
“陆姑娘,你有没有听过我唱戏?”她没有回答陆徽娘,却拾了个别的话头。依晴整理着层层衣袖,语调听不出是喜是忧,就像枝头上的一朵花轻巧地落在溪水之中,随着潺潺流水就这样去了,无声无息,无任何水花。
“听过的,姑娘唱腔极好,北城戏曲一向比其他地域要豪放豁达些,然姑娘既不是甜腻婉转,又不如冷风狂暴,柔情之中又带着一丝深秋般的肃冷,却又容易让人设身其中。没有多年的功底,是练不成如此的。”陆徽娘说着自己的见解,看着窗棂射进来的光直冲冲插在桌子上,晃的有些眼晕。
陆徽娘向来不喜欢这样直接的阳光,然依晴伸了手指在光束中变换着姿势,像一只翩飞的蝶张开翅膀不知道是享受着外界的光,还是自己散发的光。
“我呀,在能完整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随着师傅学习唱戏了。她老人家常说别的孩子日复一日这样枯燥地练下去大多都不耐烦,想着法子地去偷懒。唯有我勤勤恳恳,一心扑在了唱戏上。她说我生来就是唱戏的好料子。不过爱戏之人,唱久了难免不能自拔,师傅的真情实意中又带着一丝疏离。”
依晴看着杯中自己的影子,浓妆艳抹,世人不喜,她抚摸着自己的面庞不惜将刚刚画好的妆容弄花。
“师傅说,投入自己感情也要保留一丝自己,未免唱戏人成了戏中人。看着师傅在台上举手太足,我简直疯魔了一般,尝尝练戏到深夜以至忘了睡眠。我快要爱死它了。人人不喜青楼中女子,亦不喜梨园中女子,可是师傅说,甭管别人,自己喜欢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就这样,我唱了快十七年的戏。”
“所以别人唱戏是为了养家糊口,而你唱戏是自身喜好?”陆徽娘抬眸问道。
“呵,凭我师傅的本事,留下的家当,别说养活我,这一辈子我也是吃穿用度不用发愁。我爱极了在台上穿着戏袍,哪怕并无前来看戏之人,只要我留在这里,便是满足。凭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再加上我师傅留给我的财产,离开梨园生活,多么容易。”
依晴说着,门帘被人打起来了个小厮让她快些更衣,下下台就是她的戏了,来的人不少,得好生准备着。依晴应了一声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描眉画眼补自己的妆。
陆徽娘听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指尖在杯沿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直至最后干涩再转不动。茶水渐渐凉了下来,透过手掌让陆徽娘思绪渐渐平稳。许久未言,陆徽娘耳边的珊瑚坠子亦静止不动,在她猛然抬头时又晃个不止。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
依晴没有转过头来,镜子中的她有着深深的无奈,是秋雨打湿了衣衫,是飞雪染白了青丝,是一把利刃即将落下的冰冷,可是她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劳姑娘转告潘家公子,这一生怕是无法再续前缘,多谢公子经年垂爱,依晴无福消受。若有来生,我定不再负他,此生,亦只能错过了。”
眼角的泪划过沾带着红色的脂粉,杏花疏影,美人清泪,醉了何人。“可是,潘公子对姑娘是一番情真意切,若听到此答案,心碎已是难免,若再经受不住打击……”陆徽娘呢喃道,还想再劝一劝依晴。这个法子不行,再换一个法子,总会能够解决的。
“世间安得两全法。我这一生,不仅是自己的一生,是师傅的一生,更是戏曲的一生。情和命,终究是保不全了。待潘家公子成亲之日,我会奉上双倍贺礼,恭祝潘公子白头偕老,一生顺遂。”
戏音在依晴嗓中飞出,在陆徽娘耳郭让打了好几个旋飞进了心里。她心生敬佩,这位姑娘肯为了自己的梦,敢斩断自己的情丝不再往来。她站立原地,明心过来扶住她亦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陆徽娘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样的结果太过遗憾,她不甘心,说道:“我能体会姑娘爱戏之心,若是我肯在欢颜馆搭一个台子,姑娘何时想唱便直接换了戏服随心所唱。谁若是有轻蔑之意,我便将她赶出去再不许踏进欢颜馆的门。你觉如何?”
依晴手中的木梳重重拍在桌子上,她转过头来厉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对我的怜悯对我的同情?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我只是,觉得这样结束了心中真爱,未免太过可惜。我并不觉得戏人与那些达官贵人有何高低贵贱之处,说到底有的人还比不上姑娘心中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