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相形比较见高低
上天没有辜负这位父亲的爱子心切,亦没有辜负陆徽娘的放手一搏。在静得连窗外落花亦可听闻的房间里,在众人期待而又不敢怀有希望的眼光里,终于迎来了一声欣喜而如释重负的叹息。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个孩子的鲜血一口喷溅在榻前脏了他父亲的前襟,血迹很快洇透麻布,那位父亲迅速由喜转悲,冲着陆徽娘喊道:“陆姑娘,您快过来瞧瞧!”
陆徽娘快速走过去,在诊脉以后将孩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她能看到那位父亲眼中点点的光在涌动,就像海面上被波浪而碾碎的华光。在他的目光里,陆徽娘艰难地说道:“孩子,不行了。”没有想像的痛哭,也没有如同伊始的怒不可遏。那位父亲只是平静地握住他孩子的手,感受着他体温的热度。在官差意味深长的眼光里,陆徽娘站起身来叮嘱明心一会拿些银两给这位父亲,让他好生安葬了这个孩子。
陆徽娘和那男人随着官差马上就要出了门,就听见身后一声“多谢姑娘”。
那位父亲重重磕在地上,抬起头眼眶像是熬了几天几夜迅速憔悴而红肿,他遏制着心底的颤抖郑重对陆徽娘道:“油尽灯枯,万般皆是命。姑娘已经尽力了,王某在这里谢过姑娘。”
心里突然刮起了猛烈的风,看惯了人世百态,陆徽娘仍是落下泪来,对这个小生命离去的难过,对自己没有能力的愧疚,对上天如此残忍的不公,对这个父亲痛失爱子的遗憾。
“真是抱歉,我没能救得了他。若是不喝那碗药,或许还能再撑两天。”
“不是的。姑娘若是不出手,那么我这一生便真的是带着罪恶前行,是我没能找到大夫医治。如今再是难过,终究也没有那么大的遗憾了。姑娘仁心,王某感恩戴德,日后若有需要,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位父亲又磕下头去,明心看了一眼陆徽娘将他扶起来,不仅是因为生命的流逝,还有莫大的冤屈,此刻是满面泪水,“能得王相公如此体谅,明心在此谢过。可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像王相公一样,更有那黑心肝的跑到这里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本是一桩青白分明的买卖,却成了一滩烂泥糊在姑娘身上,叫人有嘴说不清。”
公道自在人心,陆徽娘亦不愿意再过多分辩,倒是那官差瞧着那个男子的脸色,变换得实在厉害。
突然从门口闯进来一个小厮,指名点姓要陆徽娘过去看看,说是那个流产的女子开始血崩,连大夫亦无计可施,眼见这一条命就要过去了。
“得了这位姑娘,这个孩子你也没有救上来,这位苦主的女儿更是因你而起事故,人家恐怕也不愿意让你治了。北城不止你一个大夫,自然有其他的赶过去,咱们还是快点回公堂吧。”官差摸着腰间的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作,同样的也已经习惯了公堂上的是是非非,见多了,也就难以动情了。
“这位爷,能否让这位姑娘去给我家女儿看看,我愿意让她救治我的女儿。”那个男子突然开了口,恳求地看着那个官差,又回头看了看那位父亲守在自己孩子身旁。
“你不是说是她害死了你女儿的孩子么,如今也是她害的你女儿血流不止,你怎么还愿意再让她给你女儿治病啊?”那官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个男子低下头不说话,屋外本就没有多少阳光,他背对着更是晦暗不明。他只是抬眼瞧着那个孩子,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陆徽娘走到他面前缓缓说道:“若不是你们,我能给你们的女儿开一个保胎的方子。瞧她的肚子也没有三个月,再等等,等到明年除夕,说不定你们一家就能迎接新的生命了。”
一行人又赶到附近的医馆,那个女孩的母亲一见到陆徽娘过来要给她的女儿治病,蓄足了力气将她推到一边吵嚷着她是个杀人凶手,绝不让她碰自己的孩子一根汗毛。登时屋内喧嚷乱成一团,还是那个男人大吼一声,“够了,别闹了,是娃的命要紧!”
那个妇人登时忍住哭泣,伸出的手缩回来退到她男人身边,面又不甘地看着陆徽娘。陆徽娘不愿和他们过多计较,直接上去把脉,开药,针灸。
处理妥当一切,陆徽娘伸着沾染鲜血的双手,从里间出来正对上潘文玉的目光。冲他点头颔首,又对所有人说:“命已经保住了,回去以后需好好静养,勿要劳作,否则这一生怕是再难以有孕了。”那妇人冲上前去还想再说什么又被她相公拉了回来,那妇人疑惑又不甘道:“你拉我做什么?难不成咱们还要谢谢她?明明就是她……”
那个男人狠狠瞪她一眼,低声道:“别再说了。”
到了公堂,双方是出奇的安静。无人哭天喊地,无人骂骂咧咧,皆垂着首不替自己多说一句话。陆徽娘抬起头来直视北城知府,毫无慌张之色,亦无冤屈之语。
知府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
入春的地板不如冬季那样冰冷坚硬,可是跪下去仍旧是硌着膝盖,薄软的衣裙挡不住微凉渐渐沁入骨血,让陆徽娘的语调也染上如初雪时的淡薄,“民女陆氏,拜见大人。”
明心亦跟着陆徽娘跪了下去,听见旁边那位男子亦跪着说道:“草民王大,拜见大人。”
知府扫视了二人一圈,问道:“事情无论如何,总会有个前因后果,你们二人都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徽娘偏头看着王大,他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淡淡的哀伤,那是从血液流蹿而出游浮于表面,像是初秋时万物即将凋零的衰落。陆徽娘看在眼里明了心中,正过头来不再看他。
膝下的这片土地,不知道曾跪过多少人,亦不知道流过何人的眼泪淌过何人的血,可最终无非是求一个自己的公道。或许有人用阴谋诡计,或许红口白舌乱说一通,但是这里终究是正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