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画中人是曲中意
“瞧你睡了一觉,头发都散了,我去给你蓖一蓖吧。”望着几缕从发冠中逃出来的不安分的头发,陆徽娘担忧地想,这样子不整衣冠都颇为好看,果然是这世上的妖孽。
薄荷水是陆徽娘新调的,为着李珏一直劳心劳神,若是能带来一丝清爽也是好的。手中的桃木梳蘸了薄荷水一点一点将头发浸湿,陆徽娘又忆起往昔给父亲按摩的时候,遂动手亦替李珏按压起来。尤其是学了医术以后更是知晓重要的穴位,按压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李珏昏昏沉沉闭着眼,头顶的力道恰到好处,将沉睡的疲累都尽数发散了。不过没有多久便握住了陆徽娘的手让她歇一歇。
这一睡便是睡到了下午,日暮之色缓缓攀上了枝头,染红了树梢上依旧油亮的叶子,轻盈地在各个瓦片上旋转跳跃,廊下的鹦哥将头埋进丰厚的羽毛里随意啄着。北城若是到了冬天固然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这里的叶子永远都比别处凋零得更快,可是这样的沉静美好细水长流的日子,足以让他们在这里有一个家。
京城里的金雕玉砌,似乎每转过一个街角就能听见冗长而清亮的戏曲长文,可是当卸去满面红妆,褪去一身的鸿衣羽裳,在这样即将迎来漫漫长夜的孤寂与凄惘里,霎时间生出一分这人间徒留自己一人的悲呛与忧惧。
长发在陆徽娘手中格外听话,李珏取过桌子上的发冠递给陆徽娘,由着她将头发束好。陆徽娘又从袖中拿出包的极其严实的东西送到李珏面前,在他鼻子底下晃了一晃,问他可闻出了这是什么香。
李珏没有猜出来,陆徽娘莞尔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晚摆弄着香料,瞎调出来的,觉得怪好闻便收了起来。这香还没有名字,不若你给它取一个。”
“那岂不是这天地间独有的一份,让我想想。”李珏歪头沉思片刻,又望了望陆徽娘似水容颜,“不若叫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好,便叫凤求凰。”陆徽娘没有多想,拿起一柄银匙走至屋中的香炉处,取出一勺挥洒在其中。这香并不是霎时间就充满了整间屋子,飘飘悠悠才钻进了每一个角落,淡雅却又不失欢欣,馥郁却又不刺鼻口。只是在香粉扬扬落下时才想起这么一句,眉眼间便都是柔情。
见李珏离去,陆徽娘站起身子望着他。李珏在桌前取下笔沾墨,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陆徽娘走过去瞧,隐隐觉得他笔下是一个女子。
“我觉得你方才站在斜晖脉脉中甚是好看,来到这里一直想再为你描一幅丹青,下笔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此刻正是好时机,你坐到一旁,等我一会。”李珏望着桌面的画,自顾自向陆徽娘解释道。
“画师不都是在画中人摆好了姿势才开始下笔的么?要不要我再站在那里让你画?”
“不用,都已经刻在心里了忘不掉了。”
“油嘴滑舌。”陆徽娘收好剩下的香粉坐在一旁,支颐间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就这样歪头看着那个男子一心一意描绘着手中画,那画中的人就是她。
想起忠勤王府李珏房间里挂着的那些丹青,陆徽娘随口提了一句:“那你可会下棋?这两日我与明心一起学来着,奈何我们二人实在不懂,往往弄得乱七八糟。”
“别着急,下棋将就心静,明日我来教你。”李珏慢条斯理回答道,歪头冲陆徽娘一笑。
侧面看的李珏鼻子更是挺直,像一座山峰一般,陆徽娘不禁感叹道,人生得好看,懂得也是这样多。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蹑手蹑脚怕打扰李珏绘画,跑到自己房里取出那把林清宜赠予她的琴又返回李珏身旁。
“现在琴瑟和鸣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弹给你听,好不好?”陆徽娘像得了一个新奇宝贝的孩子一样,兴致昂扬抱着琴不撒手。
“若是你弹我就听。”
“旁人弹呢?”
“那我就没有长这双耳朵。”
陆徽娘掩着笑坐到一旁,将琴放下。郑重其事了一番才下手拨弄琴弦,最初生怕在李珏面前的第一首曲子弹不好而显得有些生涩,眉头亦是有些紧皱,待上了手眉头舒展开来音调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自在流畅,虽不如林清宜琴艺精巧,但一曲下来也是如淙淙流水间明月相照,比翼鸟双双展翅在那一片花红柳绿中。并没有多么高超的指法,不过是少女的情丝与对她情郎的满心爱恋,以及少年的痴情后对他心上人的匪石匪席。羞涩是男欢女爱之间最直接的表达,往往是装不出来也演不出来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愿将此生都赠予君。
一曲完毕,陆徽娘舒了一口气,双手搭在琴弦上有微微的压迫感。她轻咬下唇问道:“弹的如何?”
李珏并没有说话,似乎一心都扑在了他的画上,陆徽娘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曲子让他沉浸在其中仍有余味还是实在不堪入耳扰了清听。
“为何不说话?”
李珏淡淡开口道:“我在想,我要不要把这琴收起来不再让你弹了,若是被旁人听去皆将一腔心意挂在你的身上,那我可该怎么办?”
“与你说正经的呢。”
李珏放下手中笔至陆徽娘面前,紧紧盯着她的双瞳,她的双瞳很是漂亮。温热的气息扑在陆徽娘的嘴唇和下巴,带着男子独有的气味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就这样钻到了心里。五脏六腑除了他还是他,春雨初生春林初盛。
“我哪里不正经,你说。”
“哪都不正经。”陆徽娘推开李珏跑了出去,跑的太急在拐过影壁时生生撞到了肋骨。陆徽娘吃痛一声脚步不停地跑了出去,恰碰见孔瑞莲下了学由明心和叶展一同接了回来。
“姐姐的脸怎么这么红?”
“天气太热,天气太热。”陆徽娘搪塞着捂了捂脸,佯装镇定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间。
留下瑞莲仰着一张小脸抬头望着,都已经秋天了,哪里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