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添几度人生新凉
半月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只是桂花树上一串又一串金黄的桂花,庭院满堂香。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砸在地上恍惚是一声声的叹息。木芙蓉亦悄然绽放枝头,淡粉,玫红,无论哪一种都移不开落在上面的视线。八月的花已经开到了极致,任一瓣都是最舒展之姿,枝叶丰靡。
可是下一刻仿佛便是它们逐渐衰败的开始,渐渐萎靡,枯黄,落地成泥,被执帚的宫人轻轻一扫,便永无再见天地之日。
已是半月,再无收到任何信件。只是偶尔从皇后口中得知,李珏捷报频传,似是打了很多胜仗。不禁放下心来安心候在丹阳身边。可那一夜,明明是平静无奇的一个夜晚,她却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身湿汗。再回想竟记不得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那股子惧怕之意现在想起来仍旧骇人生麻。
去太医院取药时偶见皇后身边的一位宫娥,名叫念儿,正在包太医面前要着什么药材。未听说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爽,且念儿又有几分鬼祟心虚之态,包太医是皇后娘娘的亲信,皇后娘娘的平安脉一直是他负责的。
隐约见包太医从药柜中拿了药材十分快速地包起来,念儿拿到手中似拿了一块烫手山芋一般。陆徽娘不禁向前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念儿见到陆徽娘唬了一跳,有明显的慌张之色从她的眼角划过,而后勉力一笑:“原来是陆姑娘呀。天干物燥,娘娘差奴婢过来拿点薄荷,清凉解暑。”
陆徽娘虽心下疑惑,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恰逢冯舒此时出来看见她的身影,而后唤了她一声。在念儿的目光中离去,临走前瞥了一眼柜子上抓药的小抽屉上的药名,可是没用得很,什么都瞧不见。
“陆徽娘都知道了?”皇后一袭湖水绿无绣纹衣衫,坐在榻上接过旁边怜萍姑姑递过来的葡萄,眼睛一挑盯着念儿。葡萄入口,鲜美多汁。
念儿是皇后身边挺得力的人,但皇后很少让她出现在面前,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于皇后而言,到底是什么。此刻低了头仔细回想道:“奴婢也不能确定,毕竟陆徽娘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医术。可是是有些距离,陆徽娘不一定能看的清楚。”
“以后做事小心点。别再让人瞧见了。”皇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抬头望了一眼怜萍,懒怠道:“本宫身子乏了,扶本宫去睡一会吧。申时的时候让陆徽娘过来一趟。”
容桂应下。惟帐垂下蔽去多半日光,皇后一睡,便睡了好大一会。怜萍姑姑过来告诉时,陆徽娘正在和丹阳逗着润儿世子玩,兔缺越发明显,润儿世子亦不禁遭受了许罪。如今公主还在坐着月子,陆徽娘但凡不让她动手的都自己接过来做。
“给公主请安。陆姑娘,娘娘宣您过去一趟。”怜萍恭恭敬敬行了礼,言行神色行规蹈距,一开口便是皇后娘娘的淡然尊贵之相。
陆徽娘以为是皇后有什么要叮嘱的,便随怜萍过去,可见到的是一碗乌黑的汤药。那白底有着鱼戏莲花的美好图案,却让人心中没有半分喜悦。陆徽娘从凤仪宫的朱红大门走出时,手里多了挎着的一个食盒。
她还记得,皇后问她可能分辨出这是什么药。她便上前几步,一双素手端过药碗细细闻了一番,却是分辨不出。皇后说,这是打下静昭仪腹中孩子的堕胎药。
她猛地抬起头,耳边的雪色水滴状坠子剧烈地摇晃个不停,因此耳垂也不断被拉拽着。面色如常,心底却是讶然,望了望这闻起来略发酸的汁子,这样害人的东西,皇后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者,是想让她做什么?
“本宫想让你亲自将这碗汤药给静昭仪送去,并且要亲眼看着她喝下。”
此语一出,陆徽娘只感觉一个虚晃,心底惊涛骇浪翻涌而起,那碗坐胎药里她的面容,却再是掩不住惊慌,惊讶,无措,疑惑,那么那么多的神色都挤在她的瞳仁里。她抬头望向皇后,皇后却只是嘴角含一抹春风得宜的笑容低头用银签扎了一块桃子入口,细细咀嚼着。
待她将口中甜桃吃下,拿绢子擦了擦嘴缓缓说道:“她的孩子留不得。本宫想,你应当知晓静妃曾经做过什么事,但是她背后的母家,却不容许皇家要了她的性命。所以便只能夺去她的孩子,让她在这宫中无依无靠过了一生也便罢了。”
原来如此,以前曾听李珏提起过静昭仪勾结外臣。原来皇家也就已经容不得她了。听她的意思,似乎这件事情是皇上的意思。可是,她为什么择了自己去做呢?陆徽娘将手中药碗放下,而后跪地行礼:“娘娘,民女与静昭仪素来不和,想来静昭仪并不会轻信民女。静昭仪即便有罪,可她腹中孩子却是无辜。娘娘可等她生产之后抱到自己身边抚养,岂不是更好?”
“糊涂!本宫既然拿了这碗药,她的孩子断然不能留下。若是前朝静昭仪的母家因这个孩子而笼络群臣,勾结内宫,你担待不住,本宫也到待不住。你能保证这个孩子儿时在本宫膝下扶养,待长大以后还能和本宫一条心?”皇后压制下心中怒火语气转而平淡,“本宫选你,因为你不是宫中的太医。而你,亦没有害她的理由。去吧,她会信你的。”
此刻站在凤仪宫的匾额下,风卷过吹起额前秀发,虽是现在不如正午那样的毒日头,可风还是粘腻温热,不知道留恋了哪一处的脂粉,哪一朵的清香。抬头一望,便有琉璃瓦针芒般的光映进眼眸,刺得她只能半睁着才能稍稍看清。那两只白鸽气定神闲地在顶上走来走去,咕咕叫着却听起来分外凄凉。
陆徽娘低头深吸一口气,却是带着这堕胎药去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