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敢打我,我告诉咱妈!”

    刘卫东将脑袋从柴草垛里薅出来,扑愣着头发上的草叶子假意愤怒地道。

    多像童年三姐揍自己时的无奈和愤怒啊,可小时候只有委屈和气愤,现在,却只有幸福和温暖。

    “你敢?”

    三姐站在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面前,一如儿时般耀武扬威地晃了晃拳头。

    “我肯定告诉咱妈!”

    刘卫东忿忿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削死你!”

    三姐抱着肩膀走在后面,跟押犯人似的押着他往回走。

    不过,走着走着三姐就发现不对劲了,“哎,你这是上哪去?”

    “你管我?”

    刘卫东假意抗拒,心里却在笑,自己可真他玛幼稚,六七十岁的心理年纪了,整得还跟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似的。

    但,他就是想回忆一下,多回忆一下过去的美好和温馨。

    因为这是少年时代常有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小,风吹树叶摇啊摇。

    可后来,长大了,他把儿时弄丢啦!

    边想着,边加快了脚步,他在岔路口又拐了个弯儿,抬眼望过去,前面出现了一座大瓦房。

    虽然后世看起来,瓦房都成古董了。

    但现在这瓦房在村子里那绝对是顶级建筑的存在。

    不过,这瓦房可不是老百姓的,而是公家的。

    因为,旁边一侧的大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红旗村供销社”。

    屋檐下面的宽阔门头上还用水泥浇铸了一个五角星,下面是“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那是村里的供销社。

    但刘卫东知道,现在可不是村村都有供销社的,唯有那些足够大、人口足够多、并且还能覆盖周边四五里范围的村子才有供销社。

    红旗村很大,两千多口人,周围还有几个小村子需要辐射覆盖,所以这里有了方圆五里之内唯一的一家供销社。

    已经是傍晚了,供销社马上就要关门,刘卫东来得正好。

    一进门,对面就是一幅标语,上面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可那时候国民经济刚刚进入调整期,改开也才开始,说是保障供给,其实供给根本不足!

    供销社里面是青砖地面,踩上去有一种很厚重踏实的感觉。

    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那里点货呢,那是供销社里的销售员,叫孙万江。

    这年头,村里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是吃皇粮的正式职工,一个月可拿着二十四块钱的工资呢。

    民间流传的一句老话叫,“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说的就是社会上很吃香的四类人。

    “哎,刘卫东,你进供销社干啥?”

    三姐紧跟着刘卫东进了供销社,疑惑地问道。

    “买东西呗。”刘卫东瞪了她一眼。

    “挣了几块钱瞅把你嘚瑟的,留着给孩子买奶粉吧,别胡花了,赶紧回家吃饭。”

    三姐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知道弟弟下午给村里人照相赚钱去了,但也就赚个几块钱呗,眼见弟弟这不会过日子瞎祸害的毛病又犯了,她就有点儿紧张了。

    刘卫东没理她,向孙万江笑道,“孙叔,忙着哪?”

    孙万江看了一眼这个村里的二流子小霸王,殊无好感,哼了一声,“嗯。”

    刘卫东向前一指,很豪气地道:“先拿瓶酒,就那个,洋河大曲来一瓶。”

    “你小子喝点儿散白小烧就得了,喝瓶装酒穷装个啥?”

    孙万江皱起了眉头,不气地斥责道。

    他是看着刘卫东长大的,知道这小子虽然驴性,说打就动手,但在村子里很仗义,而且尊老爱幼,长辈说他从来不顶撞,只是笑嘻嘻的。

    果然,刘卫东咧嘴一乐:“给我爸喝的,当然不能对付。”

    “嗬,出息了啊?”

    孙万江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面色缓和了许多,将一瓶洋河大曲拿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三块五。”

    现在已经是1980年了,凭票供应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除了粮油布之外,其他的都不要票了,比如买酒就不用酒票了!

    当然,很多轻工品还是要工业券的!

    刘卫东又一指,“白糖、红糖,各两斤。”

    “看起来今天下午照相赚到钱啦?”

    孙万江拿起秤来边称糖边笑道。

    糖可不便宜,白糖八毛钱一斤,红糖六毛。

    “那是必须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还要赚大钱,给我爸我妈我媳妇我姐我哥他们盖新房子、过好日子!”

    刘卫东一挥手,豪情万丈地道。

    “你不是还要打造豪门么?真奔着这个目标使劲儿哪?”

    孙万江调侃着将糖放在了桌子上。

    现在“老子就是豪门”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村子了。

    不过谁也没当真,就当听一乐儿。

    “肯定的呀,瞧好儿吧你,孙叔。”

    刘卫东就当没听出来是嘲讽。

    伸手又一指,“大白瓶的那个友谊雪花膏,来四瓶。我妈、我大姐、三姐、我媳妇,一人一瓶。”

    “疯了吧你?一瓶三块钱,加一起十二呢,你赚俩钱儿也别这么穷得瑟啊?”

    三姐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就给了他一脚,“孙叔,你别听他的,这些就行了。”

    “拿不拿?”

    孙万江拿眼看着刘卫东。

    “拿。”

    刘卫东揉着腿,幽怨地看了一眼三姐,咋还不识好歹呢?

    “对了,再拿三盒烟,最贵的那个,对,大前门,我二哥还没抽过呢。”

    大前门那时候可是好烟,三毛五一盒,在当时烟中的地位就像是后世的荷花吧。

    普通的一盒口粮烟,比如握手才一毛五,蝶花两毛。

    当然,还有更好的烟,比如牡丹,七毛五,可惜供销社里没货了!

    “三块五加两块八加十二加一块零五分,十九块三毛五。”

    孙万江算账很快,都没用算盘子儿拨拉,直接就算好了。

    刘卫东掏出一把毛票来,一五一十地数了过去。

    那堆毛票看花了三姐的眼,也让孙万江有点儿小吃惊,嗬,这小子真挣着钱了啊。

    要知道,他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四块钱,这小子一出手就是他大半个月工资,还真豪横!

    “小二十块钱……天哪,都赶上城里职工半个月工资了,刘卫东,瞅把你嘚瑟的,你太能祸害了,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刚一出门,三姐就气得要去揪他耳朵,嘴里骂道。

    可耳朵没揪着,一瓶雪花膏就塞到她手里了。

    那可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儿没几个舍得用的高档护肤品啊。

    “少扯这个,我不要!”

    三姐嘴里义正辞严地拒绝着,右手已经被雪花膏强控,伸手抓了回来。

    打开包装盒,取出大白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瓶身光滑细腻,好有质感啊,摸起来真舒服。

    “不要就拿回来,我给我媳妇用。”

    刘卫东假意要抢。

    “滚,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媳妇就忘了你姐!”

    三姐将大白瓶子搂在怀里,怒目而视。

    女人哪个不爱美?!

    况且她从小到大都没用过这么奢侈的东西啊,净看着别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