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揉着脑袋,幽怨地道:“叔儿,别用有油的那头行不行?就算我不嫌弃,你也得用它吃饭啊。”

    “臭小子,少搁这儿贫,说,倒底为啥?”

    身材魁梧、浓眉宽脸的马超盘膝坐在炕上,怒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他心眼儿里喜欢这小子,人长得好看又聪明,而且从小就仗义——救了他的独子这事儿,他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只是可惜这小子后来不学好,瞎了这块材料,让他很痛心。

    说话的功夫,柱子已经悄悄地给刘卫东盛了一大碗饭,还用勺子使劲往下摁了摁又盛上个尖儿,这才放在了刘卫东的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哥,吃饭。”

    刘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筷子扒了口饭,夹了筷炒芹菜吃了。

    这才咂巴着嘴道:“伟大舵手教导过我们,知识青年要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要在广阔天地炼红心。虽然舵手已逝,但教导依旧在心中,所以,我留下来了。

    叔儿,我的回答您满意不?”

    “哈哈……”柱子在旁边憋不住笑了。

    “这小子,就喜欢臭贫。”

    马婶儿端着碗半坐在炕边,也抿嘴直乐。

    “小王八犊子,你在这儿跟我说相声呢?倒底咋回事?”

    马超拧眉立目又举起了筷子。

    “别,我说……”

    刘卫东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随后叹口气:“高门大院儿,向来狗眼看人低。不如不去,省得受那窝囊气。”

    “整得还挺押韵,咱屯子要再办赛诗会,你准保得第一。”

    马婶笑得不行。

    “哥,你真有文学。”

    柱子满眼崇拜地看着刘卫东。

    “那叫文化,你这书都白念了。”

    刘卫东瞪了他一眼。

    “你,真这么想的?”

    马超的神色却肃重了下来,叹口气问道。

    “当然,我舍不得我家里人,尤其是,舍不得马叔您。”

    刘卫东反手就是一个马屁。

    马超被逗乐了,给了他一个脖溜子,“滚犊子,我看你是舍不得张知青吧?”

    “她?烂货一个。”

    刘卫东一撇嘴,“我舍不得我媳妇沈冰和孩子还是我爸妈哥姐才是真的。”

    “你和张知青,倒底咋回事?我放工回来看见她了,她说你强……嗯,还要去公社告你,我那么拦都没拦下来。”

    马超皱眉问道,认真起来,眼里有着浓浓的担忧。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公社下来人调查,若真情况属实,就算他这个大队书记也挡不住刘卫东被抓去蹲芭蓠子!

    “我被坑了呗。”

    刘卫东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个小狐狸精,真不是个东西。”

    马婶气得一摔饭碗骂道。

    刘卫东和她儿子从小玩儿到大,睡在一个被窝里,小时候管她叫干妈,她稀罕这小子稀罕得不得了,一听这事儿,气坏了。

    “这是诬告,我上公社找她去,削她。”

    柱子眼神凶狠地站了起来。

    “别犯浑!”

    刘卫东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了柱子。

    他可知道,这小子跟他一个脾气,说到做到。

    “你现在想咋办?用不用我领你去公社澄清一下?”

    马超丝毫不怀疑这小子说的话,因为这小子从小到大不说假话在屯子里是出了名儿的。

    刘卫东摆手:“别,叔儿,那就没意思了。”

    “嗯?”

    “叔儿,这事儿你得帮我一把。”

    马超一怔:“咋帮?”

    “叔儿,把你家那海鸥相机借我呗?再借我个胶卷儿。”

    刘卫东一笑。

    他知道老马家有一台新的照相机,是海鸥135。

    照相机,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奢侈品,一台海鸥135至少要一千块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要知道,大队里一个壮劳力干一年下来也就能赚三百多块钱而已。

    并且,这可不是普通的相机,普通的相机虽然贵,但也就两三百块而已。

    这一台,已经是迈进了专业门坎的高档相机了!

    不过,马超家里可没那个闲钱买这种照相机,主要是,他有一个港岛同父异母的哥,去年回来探亲买给他的,包括院墙也是他给修的,家里的自行车都是他给买的。

    刘卫东跟柱子好,当然知道这个情况。

    “去拿。”

    马超丝毫没犹豫,向马婶一抬下巴。

    “好嘞。”

    马婶爬上炕,拿出钥匙打开柜子,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大盒子,小心翼翼地拿过来。

    “里面有个当时带过来的胶卷,一直没用,你拿着使唤去吧。”

    马婶将盒子递给了刘卫东。

    刘卫东看了一眼那个胶卷,135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别的不说,这一个全色的胶卷就是5块钱哪,怎么也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两百块钱了,说给他就给他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一切记在心里就是!

    “你会用不?”马超问道。

    “必须会啊!”

    刘卫东咧嘴一笑——上一世他南下时,什么没干过?

    包括影楼的摄影师,甚至初期的时候都给人当过看场子的打手、在港口打群架抢生意的工头儿,街上练过摊,到琼海炒过楼。

    世间职业千千万,他几乎干了一大半!

    熟练地试了两下快门,打开相机上完胶卷再盖上后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马超几个人一愣一愣的,行啊,这小子出息了,啥都会?!

    “哥,这玩意,能帮你洗脱冤屈?”

    柱子好奇地问道。

    刘卫东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台崭新的老式海欧相机,点点头:“差不多。”

    “别问了,小犊子脑子好使着呢,肯定有办法。”

    马超端起饭继续吃饭。

    “叔,然后你还得帮我个忙。”

    “说。”

    “如果公社来人调查我了,该抓我就抓我,不过你得跟公社的人提个要求,就是先别把我带走,要召集全村人,开个审判大会,公开审判我的罪行。”

    “啥?”

    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

    疯了吧这是?哪有人哭着喊着要求全村人公开审判自己的?

    “别问,问就是我犯罪了。”

    刘卫东咧嘴一笑。

    “别玩儿砸了。”

    马超担忧地道。

    “没事儿。”

    刘卫东扒完那碗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拎起相机就走了出去。

    “小兔崽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超透过玻璃望着他的背影,愈发看不懂这小子了。

    刘卫东将相机捂在怀里,先去知青点儿转了一圈儿,还趴在男知青的屋外窗户缝儿向里看了几眼。

    除了憨厚老实的王宝财在炕上睡觉之外,其他三个知青都不在。

    他悄悄地退出了院子,然后向西南一路匆匆而去。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他当然知道乔昭斌、肖峰、孙强这三个知青干什么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现在肯定在小白鞋家里。

    小白鞋是一个女人的外号。

    那女人大名叫张淑贤,是隔壁天宝村的,离他们红旗村不到两里地。

    张淑贤名字起得贤良淑德的,可实际上跟贤良淑德都不沾边儿。

    因为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粉头暗娼。

    她要是有功夫招了,就在自家墙头摆双小白鞋,哪位恩主有意向,就去墙上取了小白鞋进屋子,和她云雨一番。

    所以,小白鞋的外号不胫而走。

    “小白鞋三块钱一双。价格不贵,便宜实惠”,这句口号暗语也流传在十里八村广大骚老爷们儿的耳间嘴边。

    现在,刘卫东去的就是小白鞋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