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连早餐都没吃,我和张怀亮就赶往流亭机场登上了飞往东州的班机。下飞机后,张怀亮的司机开着奔驰来接我们。
我一上车就说:“大哥,你把我直接送到省迎宾馆吧。”
张怀亮不放心地说:“还是先回家一趟,跟杨娜说一声吧。”
我坚定地说:“不用,直接去。”
奔驰车出了高速公路口,进入市区,直上云水大街。
奔驰车一进省迎宾馆大门,张怀亮嘱咐道:“雷默,稳重点,我在外面等你。”
我淡定一笑说:“不用等,大哥,你先回去吧。”
我心情忐忑地走进十五号楼,我知道中纪委这么急着找我,说明又查到张国昌什么要紧事了,我敲开房间门时,杨处长正往外送人,见我站在门前,微笑着把我迎进门。
“雷秘书,你难得出趟门,把你的游兴打没了,不过下次出远门,最好还是跟我们打个招呼。”
这时尹处长也从里屋出来了,她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给我倒了一杯水。
杨处长又拿出了那个黑皮的大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说:“今天找你来是核实点事情。你先喝点水。”
这时尹处长也做好记录的准备。
“雷秘书,”杨处长慎重地问,“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当秘书期间,张国昌去没去过老书记袁伯守家?”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去过。”
杨处长接着问:“什么时候?”
我不假思索地说:“过年过节都去呀,一到年节,省市领导都要去看看老书记的。”
“你好好想想,”杨处长冷峻地问,“非年非节的日子,去过没有?”
我实事求是地说:“我记得去中央党校学习前去过一次。”
杨处长严肃地问:“丁仁杰跟着去了吗?”
我断然否决道:“没有,只有我和司机马厚陪着去的。”
杨处长进一步问:“你好好想想,张国昌和丁仁杰一起去过吗?”
我思想激烈地斗争着,张国昌想干什么?怎么扯到老书记身上去了,难道张国昌给老书记送过钱?不可能,张国昌没这有这个胆,即使有这个胆,也会被老书记用拐杖打出来的,那他要干什么?不会为了开脱自己,往死人头上扣屎盆子吧?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我什么也没想明白。
“杨处长,”我慎重地说,“实在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也不能乱说呀。”
“那好,”杨处长认真地说,“这件事很重要,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找我们。”
我走出十五号楼时,心口像堵了块棉絮一样透不过气来,案子越挖越深了,案情越来越复杂,我深深感到每说一句话,都是对人格和良知的考验。我低着头走出十五号楼。
“雷默。”张怀亮从车里探出头来喊我。
“大哥,我以为你走了,你怎么还在等我呀?”我感动地说。
“兄弟,”张怀亮动情地说,“我不放心你,快上车吧。”
我一头钻进车里,眼泪险些涌出来。
我进家门时,杨娜正在准备做晚饭,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刚到青岛就回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吃惊地问:“默,出什么事了?你跟怀亮计划出去一个星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专案组让我回来,我敢不回来吗?”
杨娜不安地问:“专案组找你又是什么事呀?”
我不解地说:“这张国昌也不知怎么了,老书记都过世了,还不让人家安宁。”
杨娜疑惑地问:“他和老书记能有什么事?”
我不屑地说:“老书记那么德高望重,过年过节那么多大官去看,谁也不敢送东西,都是送个花篮什么的,你说老书记能与张国昌有什么事?还不是看老书记不在了,往死人身上推责任呗。”
杨娜关切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我冷冷一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什么,我只能说想不起来了。”
“雷默,”杨娜愁眉苦脸地说,“班不让你上,专案组没完没了地找你,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自嘲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路,说明车还没到山前。”
“雷默,”杨娜猛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去美国波音公司培训的事,来信儿了。我通过了考试,就等着办手续了。”
“真的?”我高兴地说,“太好了,咱们家总算有点好事了。”
杨娜突然噘着小嘴惆怅地说:“默,我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你一个人还要照顾女儿,还要应付案子,我心里真是放心不下!”
我打趣地说:“小别赛新婚,什么时候走?”
杨娜忽闪着大眼睛说:“手续办完就走,过几天可能到你单位办政审。”
“太好了,”我欣慰地说,“娜,咱们今晚喝两杯,庆祝庆祝。”
杨娜喜滋滋地去准备晚饭,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知道,这些年是我的政治野心耽误了杨娜,凭杨娜的才能,早该到国外任驻外经理了,可是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相信夫贵妻荣,为了我在仕途上能熬个一官半职,不仅付出了青春,还付出了事业。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妻子让我懂得相爱的意义不是相互凝视,而是应该向一个方向看。眼下是我一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我从骨子里希望妻子能陪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三个月比三年还要长,但是难得杨娜能高兴一回,她和我结婚十几年了,有太多的出国机会,她为了我和女儿都放弃了,这是她第一次出国,我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她高高兴兴地走。
我企盼命运女神高高举起她手中的山羊角,赐福杨娜,放下她手中的舵桨,别再以吓人的速度,改变舵桨的方向,然而我脑海中浮现的是挂在她脸上不可捉摸的微笑,这位朱庇特的长女投有不敢做的事情,就目前我的处境来说,命运女神赐予我们什么,我都不感到意外!
今晚,杨娜显得很兴奋,可能是喝了几杯啤酒的缘故,她躺在我怀里喋喋不休地畅想着这次去美国会改变我们家的命运,我这两年忙得很少听妻子向我絮叨,我发现原来妻子的絮叨也能起到舒缓痛楚的作用,我们一直唠到下半夜一点仍无睡意,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杨娜惊得紧紧抱住我:“默,谁会这么晚来电话?不会又是中纪委吧?”
自从张国昌出事以后,我已经学会每天花一点时间思考命运,我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必须做一些预料,做一些准备,我再也不会让命运之神乘我不备将我扑倒,诚然,她打击了别人,但是我知道她的目标中一直有我!我抚慰地摸了摸杨娜的秀发,毅然决然地拿起电话,还未等问是谁,便听到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雷默,我是你大嫂,你出来一下,嫂子找你有要事商量。”
“大嫂,你在哪儿呢?”我警觉地问。
“我就在你家楼下。”
我无奈地放下电话对杨娜说:“孟丽华找我,你先睡吧。”
杨娜的心顿时揪起来,她担心地说:“默,小心点,大半夜的,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安慰她说:“我心里有数。”
我走出楼道口时,孟丽华的林肯打着火正停在门口,我不慌不忙地上了车,孟丽华二话没说,一踩油门,林肯车就驶进夜幕中,开到一处僻静处。
孟丽华将车停在马路边,她表情平静地说:“雷默,嫂子打扰你休息了,不过,为了救你大哥,嫂子也没办法。”
看她的样子,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为她过分的平静而担心。
“嫂子,”我也平静地说,“没什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孟丽华神态自若地说:“我为你大哥请了两个北京的大律师,这两个律师要见见你。”
我心想,这是正经事,当然要配合,痛快地答应说:“没问题,什么时候,在哪儿?”
孟丽华露出满意的表情说:“明天上午十点,在新世纪大酒店二○一二房间。”
“我一定准时去,”但我不相信大半夜孟丽华只让我见律师而亲自开车来找我,便试探地问,“就这事?”
孟丽华淡然一笑问:“今天专案组找你谈话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她还真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嫂子,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不用管,”孟丽华一副未卜先知的表情,“他们是不是问你老书记袁伯守的事了?”
我心想,还真是出鬼了:“嫂子,这你也知道?”
孟丽华不正面回答我,只是问:“你怎么说的?”
谈到这儿,我相信我是怎么说的,她一定是心知肚明了,之所以明知故问,看来是想试一试我是否跟她说实话,我心想,我雷默一向自认为做人襟怀坦白,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言道:“我说我不知道啊!”
“你看,雷默,你这么回答怎么能行,”孟丽华脸一沉说,“你应该说知道,你大哥确实和丁仁杰去了袁伯守家,而且拎着牛皮纸袋去的,里面装的是美金。”
“嫂子,”我苦笑道,“我不能跟人家编瞎话呀!”
孟丽华直言不讳地说:“反正老书记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你说有这么回事,就把你大哥救了。明天早晨,你去找专案组,说这事你想起来了,按大嫂说的做。”
我心想,这不是害人吗,真要是这么做了,我以前所有的口供都成了屁话,这事断然不能做,于是我毫不气地说:“对不起,大嫂,这事我做不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说完,我就要开车门。
孟丽华急了:“雷默,你大哥对你不薄!”
“大嫂,”我冷静地说,“这不是薄厚的问题,这是做人的问题,也是原则问题。再说,专案组的同志个个身经百战,咱这点小心眼儿,瞒得了人家的法眼?嫂子,我劝你别瞎折腾了,别再节外生枝折腾出啥事来。”我想说瞎折腾别救不了张市长,再节外生枝把命搭上,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孟丽华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我给中央领导、中纪委领导、最高人民检察院领导都写了申诉信。你大哥太冤了。我一定要给他伸冤,绝不能让李国藩、肖继文、佟广真这些人逍遥法外,你看着吧,这个事很快就会有转机。”
我知道孟丽华已经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怎么劝也没有用了,只是她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我不想害任何人,更不想参与她的复仇计划,无奈地叹息道:“大嫂,我帮不了你,你多保重,我走了。”
我毅然决然地下了车,孟丽华失望地喊道:“雷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