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后,我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便用凉水洗了把脸,正洗着,有人敲门。我一边擦脸一边开门,进来的是市房产局局长龙飞。龙飞是个大块头,但一身囊肉,长得发虚,脸长得有点像京剧脸谱中的曹操,但人很厚道,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他的意图。
开全国物业管理研讨会,主管市长带队,张国昌却连到都没来报,龙飞心里一定很急。果然,龙飞一进屋就试探地问:“雷默,都半夜了,张市长还没回来?”
我遮掩道:“张市长被深圳一位副市长接走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好,龙局长,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张市长明天准时参加会议。”
“雷默,”龙飞焦虑地说,“张市长连发言稿还没看呢。”
我抱歉地笑了笑:“张市长说了,让我和大勇把关,他就不看了。”
龙飞苦笑着摇了摇头,悻悻地走了。
龙飞刚走,朱玉林就推门进来了。j
“雷默,”朱玉林皱了皱眉头说,“喝酒了?”
我腼腆地笑着说:“跟大勇在大排档喝的。”
“雷默,”朱玉林脸一沉说,“喝酒为什么不叫上我?”
“哎哟,秘书长,”我一脸谄笑地说,“在大排档光着膀子喝酒,没好意思叫您。”
朱玉林用挑理的口气说:“光膀子怎么了?我就喜欢光膀子喝酒。”
“秘书长,”我拍着胸脯说,“回东州后我好好请您喝一顿。”
朱玉林笑着说:“雷默,开玩笑了。我来就是想问问张市长几点回来。”
我搪塞地说:“被深圳市的一位副市长接走了,几点回来不好说。”
朱玉林略感失望地走了。朱玉林最大的梦想就是接替佟广真,为此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张国昌的身上,凡是与张国昌有关的事,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他都特别尽心,但是朱玉林太正统了,不仅不懂得给领导找乐子,就连自己也从不找乐子,他虽然很羡慕丁仁杰、李凤江,很想像他们一样得到张国昌亲如兄弟般的待见,但是无论怎么努力,总是觉得差点什么,究竟差点什么,他始终没弄明白,但他又不死心,活得又累又辛苦。
说实在的,我从心里同情朱玉林,因为朱玉林是那种为了权力而追求权力的人,他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都没弄明白权力为何物,甚至可能从来没想过权力为何物,只知道权力是神圣的,值得追求的,官场上不乏这样的人。他们不是用生命生活,而是用官位生活;他们不是用生命的质量衡量价值,而是用官位的高低衡量价值。
朱玉林本以为这次出差可以和张国昌加深一下感情,但是他到深圳两天了,连张国昌的影子都没见着。其实我从心里为朱玉林庆幸,他以为张国昌必然接替李国藩,果真如此,他必然接替佟广真,他却不知道,凡是必然的都是荒谬的。朱玉林就这样生活在荒谬中,而我却要直面荒谬,因此,我比他痛苦,我为他庆幸。
第二天上午,参加全国物业管理研讨会的人陆续走进深圳大剧院,张周昌还未露踪迹,昨天晚上他一宿未归,早晨起来我给他打了手机,竟然关机。我心里有些发毛,龙飞更是心急如焚,我和朱玉林、林大勇、朱达仁只好站在深圳大剧院门前干等。
人进得差不多时,一辆奔驰车呼啸而来,停在深圳大剧院门前,我一看正是罗春虎那辆奔驰。张国昌不慌不忙地下了车,大家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龙飞,着急了吧,”张国昌面带微笑地说,“没办法,深圳的刘副市长是咱们东州人,非跟我叙旧。”
“张市长,”龙飞信以为真地将材料递给张国昌惴惴不安地说,“这是发言稿,您是第一个发言。”
张国昌接过材料简单地扫了几眼说:“走吧,咱们进去吧。”
大家簇拥着张国昌走进会场,我跟在张国昌身后,嗅到他身上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张国昌是从不用香水的,这香水味让我想到了闪烁不定的裙裾,想起半裸的香肩和纤细的脖子,想到在香水弥漫的床上,是怎么纸醉金迷的躯体。
上午,全国物业管理研讨会有二个城市的主管市长发言,中午散会后,建设部会同深圳市政府在深圳市迎宾馆有招待酒会,但是张国昌没让大家参加,而是带大家来到龙腾海鲜酒店。
众人在包房坐定后,张国昌大包大揽地说:“这家酒店是香港人开的,干捞翅做绝了,大家难得跟我出来一次,今天中午我请,大家放量吃。”
“张市长,”龙飞脸色发窘地说,“我们难得跟您出来一趟,还是我来请吧。”
张国昌一派大老板的派头:“你就不必争了,后两天的会我还得跟你告个假,丽华出差到珠海了,我今晚过去陪陪她,后几天的讨论,我就不参加了。有什么事,请玉林秘书长多操心。”
朱玉林信以为真地说:“张市长,你们夫妻难得在这里相聚,好好散散心吧。”
张国昌一脸豪爽地说:“感谢大家理解,来,我敬大家一杯。”
如果说过去我厌恶张国昌撒谎,此时此刻,我开始敬佩他撒谎的水平了,因为人一旦撒了第一个谎,就必须用第二个谎去圆第一个谎,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谎言都圆得跟真事似的,一定具有极高的智商。我过去很佩服张国昌的情商,今天才发现张国昌还有很高的智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国昌的情商和智商都不是从书本中得来的,是实践的结果,看来实践不光出真理,也出谎言。为什么会这样?我吃了最后一根干捞翅猛然顿悟了,实践若是用来打扮历史的手段,真理肯定是多余的,看来张国昌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因此,他学会了用“实事求是”的姿态撒谎,这当然需要智商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簇拥着张国昌走出酒店。
“大勇,”张国昌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说,“你陪龙局长他们先回章去吧,我和玉林、雷默去办点事。”
“张市长,”龙飞殷勤地说,“那我把车给你留下吧。”
张国昌摆了摆手说:“不用,我就喜欢打车。”
林大勇只好陪着龙飞、朱达仁上车走了。
张国昌和颜悦色地说:“玉林,你和雷默陪我洗个澡吧。”
朱玉林受宠若惊地说:“好啊,张市长,只是,我对深圳的洗浴中心不熟悉。”
张国昌淡然一笑说:“你不用管,跟我走就是了。”
我们仨打车来到太阳城,这里的档次规模足以与北京的伯金翰相媲美,我们仨冲完淋浴,披着浴巾走进休息大厅。
“玉林,”张国昌温和地说,“我去贵宾室按按摩,你们愿意按也按按吧。”
朱玉林深知按摩的含义,他迟疑地看了看我,我连忙说:“老板,你去吧,我和朱老板做做足疗。”
张国昌想了想,抿嘴一笑说:“那好吧。”便跟领班走了。
我陪朱玉林躺在长沙发床上,要了一壶茶,告诉服务生找两个足疗小姐。
朱玉林一边喝茶一边说:“雷默,这回我才知道,你们称领导为老板的妙处了,到澡堂子直呼市长是不方便,还是叫老板好,什么地方都适用啊!张老板真够意思,请我们洗澡,哪儿有这样的领导,信任啊!”
我听了朱玉林的惑慨,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心想,看来我那一声“朱老板”,朱玉林很受用,旧社会时称著名戏曲演员为老板,看来领导这个行当一直与演戏有关。
张国昌在洗浴中心整整呆了一下午,当他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时,我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我们穿上衣服结完账,一身轻松地走出太阳城时,朱玉林伸手就打车,被张国昌一下子拦住了。
“玉林,”张国昌诡谲地说,“有朋友来接我,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雷默,会议上我住的房间别退,这么大的会,只要不退房间,就不会有人注意我。”
我点着头试探地问:“我们怎么回东州?”
张国昌想了想说:“玉林,开完会,你和大勇、龙飞他们先回去吧,让雷默在深圳等我就行,雷默,有事和我用手机联系。”
这时,远远地开过来一辆奔驰,我一看又是罗春虎那辆车。奔驰在离我们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只好陪张国昌走过去,车门一开,我吃了一惊,我发现车上不光有罗春虎,还有丁仁杰和李凤江。张国昌快速地上了车,奔驰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