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一回到房间,就让我退房,说要领我见个朋友,今晚就不住在这儿了。我问他是否要接待方出车?他说不要,打车走。
我们打车来到新王朝大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隐隐感到张国昌要见的人非同一般。我们乘电梯径直来到二十五层的总统套房。
张国昌亲自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省长高远的儿子高枫。高枫与张国昌的儿子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高枫经常到张国昌家玩,我见过多次,但不知道高枫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圳。
高枫向张国昌腼腆地打了招呼,然后说:“张叔,刘叔叔来了多时了。”
这时,一位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的中年人热情地迎了出来,身后跟着罗春虎。
“哈啰,张大哥,你等你一个多小时了。”中年人张开双臂一边拥抱张国昌一边说。
“约翰,”张国昌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雷默,雷默,这是我的朋友约翰·刘,美国太平洋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
我与约翰·刘握手后互换了名片,然后我和罗春虎被留在厅里,张国昌和约翰·刘、高枫进了另一间屋子并关上了门。
罗春虎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我试探地问:“春虎,迎宾馆的房间退了,我和张市长今天住在这儿吗?”
罗春虎漫不经心地调着台说:“不住这儿,这儿只留高枫,咱们到海景大酒店住,那儿的老总是我的朋友,我已经安排好了,就是上次在白云机场和我一起接大哥大嫂的那个大胖子。”
找尽量回忆着那个高个子胖男人的形象,越想越觉得像黑社会老大。
罗春虎在海景大酒店为张国昌安排了豪华套房。一进房间,我发现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白衬衫、蓝裤子,光着脚穿着褪了色的塑料凉鞋,惴惴不安地站在厅中央,两个人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山里风进城的女孩。两个女孩见猛然进来这么多人,显得很紧张。
张国昌一进屋就看见了两个女孩,色迷迷地问:“春虎,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两位大哥,”罗春虎嬉皮笑脸地说,“这两个女孩是我们刚进城的打工妹,急需用钱,我也是帮帮她们,她们可是没开苞呢,约翰大哥,你洋妞玩得太多了,尝尝咱们山里的土妞,换换口味。”
约翰·刘一本正经地说:“谢谢老弟的美意。”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张国昌的生活,而同时又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他的生活,最起码眼下还不是离开他的时候,当然我骨子里恨不得马上离开他。说句实在话,这种矛盾心理伴随我很久了,几乎成了我的习惯,成了我内心世界的表现形式。我觉得我生括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虽然灯红酒绿,像天堂一样让人留恋,但是却可以将生括在天堂中的人的内心世界变成炼狱,对,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我生活的世界要么是天堂中的地狱,要么是地狱中的天堂。我自认为自己是陆地生物,却被逼迫着下了水,但是仍然学不会游泳,因此不敢进入深水区,只是站在水里既羡慕又痛苦地看着别人游泳,甚至潜水,我为自己不是天生的水生生物而痛苦,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种陆生生物。我曾经在《动物世界》中看见一只虎饿极了,在河边捕捉一条鳄鱼,经过一场殊死搏斗,那条鳄鱼被虎吃进了肚子里,我羡慕虎的勇猛,我自认为身上即使没有虎的雄风,也有狼的坚韧,然而此时此刻我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在房间内一边抽烟一边踱步,内心世界既孤独又悲凉。
我抽完一支烟,刚要到卫生间洗漱,有人按门铃,我开门一看是罗春虎。这个矮胖子给我的唯一好感就是在张国昌责怪我没给他带茶时,大骂了韩寿生,他迈着熊步走进来,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就好像两百斤的麻袋戳在了沙发上。
“雷默,”罗春虎掏出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一边说,“我看你这个人不错,比韩寿生强多了,以前这小子到深圳使劲祸害我。既然你给大哥当秘书,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有朋友到深圳来,跟我打个招呼,我安排。”
“春虎,”我试探地问,“这个约翰·刘,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几次,”罗春虎不经意地说,“他这次来深圳是为了高枫出国留学的事。”
“到哪个学校留学?”我随口问。
“到哈佛读商学院。”罗春虎无心地回答。
我听了倒吸了一日冷气,心想,哈佛大学的学费贵得惊人,莫非约翰·刘是资助人?我不敢深想,只觉得这个罗春虎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便貌似闲聊地问:“春虎,你与张市长好像认识好多年了?”
“那年头可太久了,”罗春虎吹嘘道,“以前我们两家住过邻居,后来,张大哥当了市长,到广州考察,那时,我还给市领导开车,他坐我车,一下子认出我来了。后来,我老板升任省领导,没多久我就下海了。我下海后,张大哥每次来广州深圳都是我陪着,主要是陪他去香港,我那边哥们儿多,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上次,我陪大哥到赌船上玩,大哥手壮,一晚上赢了一百多万港币。”
我听后心中不寒而栗,心跳明显加快,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恐惧。
“不会就你们俩吧?”我继续不动声色地问。
“哪儿呀,还有丁仁杰和李凤江,这两个小子手臭,一个劲儿地输。”
“春虎,”我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只听说过赌场,从未听说过赌船,赌船是怎么一回事呀?”
罗春虎炫耀地说:“香港有一种豪华赌船,上面应有尽有,晚上开到公海,早上开回香港。”
“春虎,”我皱着眉头问,“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也不太明白。”
“什么问题?”罗春虎脱口而问。
“从我当秘书的那天起,张市长就让我忍韩寿生,为啥偏要忍他?”我不解地问。
“这小子顶不是东西了,”罗春虎嗤之以鼻地说,“跟着张大哥,吃香的喝辣的,知道大哥好玩,为了当官,竟然要挟大哥,说不提官就给往外捅,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白眼狼,怕这小子狗急跳墙,所以大哥让你忍他。好了,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了。”
罗春虎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罗春虎是司机出身,心眼儿直。今天通过跟他套话,我全都明白了。我确实上了一条贼船,而且被卷入了一个致命的漩涡。这个漩涡是深不可测的,不仅湍急,而且充满了吸引力,它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旋转着,旋转着,充满了毁灭的魅力。我越想越怕,我觉得过往的云烟犹如一场虚无缥缈的盛宴,眼前的真实残酷得可以打碎一切梦想,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一定要尽快摆脱这个漩涡。
第二天早餐后,张国昌对我说,他和春虎、约翰去香港办点事,明天中午回来,让我订好回程的机票,在深圳等他。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到香港要办什么事,好在没让我跟着一起去,我自己有一种站在河边的感觉。
张国昌等人走后,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电视,傍晚在酒店餐厅要了碗面,吃完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视,想看看《新闻联播》,没想到《新闻联播》快结束时播了一条与东州有关的重要新闻:东州市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旨在奖励东州市城市建设成就的人居奖。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我高兴得一个人在屋子里跳了起来,恨不得赶紧将好消息告诉张国昌,我情不自禁地拨着张国昌的手机号,然而他的手机关机。我看了看手表,知道他此时已经登上了罗春虎向我炫耀的赌船。一种莫大的无奈涌上心头,联合国人居奖颁发给了东州,这是莫大的殊荣,这说明东州市在城市建设上取得的成就,获得了联合国的肯定,我心中既高兴又无奈之余,暗自思忖,这项巨大的殊荣应该属于李国藩呢,还是张国昌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