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露的东州城,晨雾中万千高楼似乎刚刚苏醒,城市开始了一天的喧嚣。这喧嚣是沸腾激荡的,而且是一下子激荡起来的,这大概就是中心城市的魅力,然而在这些魅力中充满了机会、诱惑和陷阱。其实生存的原理很简单,适者生存,不适者,不生存。
早晨我和马厚去接张国昌,他一上车就说去云水大街再看看三座平台桥。马厚一边开车一边问:“张市长,听说这三座‘土而奇’要拆掉了?”
张国昌感叹道:“是啊,今天上午开常务会就定这件事。”
我理解张国昌的慨叹,围绕这三座平台桥拆与不拆演绎了太多的矛盾,这些矛盾的背后是利益的角逐,权力的平衡,东州的官场犹如一座“魔山”,人们像着了魔一样蜂拥而至,一旦进入“魔山”,无不享受着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乐趣,每个人都像疗养一样俯瞰和傲视着平原上碌碌终日的芸芸众生,我就像汉斯·卡斯托普一样闯进了这座魔山,他一天到晚地翻牌,我一天到晚地写材料,他是一个水平的人,我是一个哈着腰的人。
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李国藩只给市建委两个星期时间拆除三座平台桥,丁仁杰说时间太紧了,李国藩当时拍了桌子说:“时间紧才能看出你的水平呢,不然,用你干什么?你不能干,有的是人能干!不想干赶紧提出来。”
丁仁杰自讨了个没趣,散会后,撅着嘴跟着张国昌走进办公室。发了一阵牢骚以后,讨好地问:“老板,下午有空吗?”
“什么事?”张国昌随口问。
“市建委招商引资在天柱山附近建了一个高尔夫球场,已经启用了,你下午要是有空,我陪你打一打高尔夫球去。”
“有空倒是有空,只是我也不会打那玩意呀。”张国昌面露窘色地说。
我听了以后心想,打高尔夫球总比赌博强,如果张国昌爱上高尔夫,兴许会戒掉赌博恶习,便怂恿说:“张市长,我看你这一段时间挺累的,就算散散心,学一学吧。”
丁仁杰连忙溜缝儿说:“还是雷默善解人意,老板,学一学吧。”
“好吧,”张国昌架不住我们两个劝,点了点头说,“我是应该学一学了,现在沿海开放城市的许多市长都会打高尔夫球。”
“那就这么定了,”丁仁杰兴奋地说,“我下午一点半在高尔夫球俱乐部等你们。”
丁仁杰刚走,就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小唐,她递给我一份请柬,“雷默,”小唐微笑着说,“这是清江大学送给张市长的请柬,昨天你和张市长没在,就放综合二处了。”
“什么请柬?”我随口问。
“清江大学四十年校庆。”小唐走后,我将请柬递给张国昌,想不到张国昌显得很兴奋,“清江大学四十年校庆我得去,我是清江大学经济学硕士呀。”
看着张国昌引以为豪的表情,我又想起了当年我为他写硕士毕业论文的情景,我不知道我们国家有多少像张国昌这样的研究生,我只知道如此读研究生绝对是中国特色的。
商鼎高尔夫球俱乐部就在天柱山脚下,一条幽静的柏油路是专门为球场铺设的,我们的奥迪车在绿树掩映中前行,离着几十米就看见球场门前两侧站着十几个穿着红色运动衣的礼仪小姐。丁仁杰和一个油光粉面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张国昌不紧不慢地下了车,丁仁杰赶紧介绍,“张市长,这位是俱乐部的米总经理。”
米总热情地伸出双手与张国昌握手,然后气地说:“张市长,上车吧,先到贵宾室,我为您准备了好茶。”
丁仁杰的车前面开路,两辆轿车缓缓地驶入球场大门,仿佛到了欧洲一般,高尔夫球场依山傍水,这里有绿草、古松林、湖水、小溪、沙地,再配上与白云、蓝天,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车停在一座欧式小楼前,米总说的贵宾室就在这里。贵宾室里早已摆好了水果、茶水,张国昌走进贵宾室刚坐在沙发上,丁仁杰就请米总介绍一下关于高尔夫球的一些知识,其实就是一些常识,米总从绅士运动讲到十八个洞,从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观赏风光,讲到标准杆是七十二杆,米总口若悬河地讲了一番后,叫进来一位艳美如花的女教练,请她带张市长实地操作,大家都换上球场提供的专用球鞋,我一看丁仁杰就是这里的常,一切都是专用的。
在高尔夫球场发球区,我和张国昌一边听漂亮的女教练温柔的讲解,一边练习,我越打越有兴趣,可是张国昌打了十几杆就露出了不喜欢的表情,原来他挥十杆也只能打中两杆,张国昌给人感觉天生就不是搞运动的料。这时,他看见马厚在不远处玩球场上专用的电瓶车,他放下球杆抱歉地对女教练笑了笑说休息一下,然后径直向马厚开的电瓶车走去。马厚见张副市长向自己走来,便心领神会地把电瓶车开了过来,我和丁仁杰赶紧跟了过去。张国昌饶有兴趣地问马厚电瓶车怎么开,马厚耐心地做了讲解,我和马厚教张国昌开过车,电瓶车要比轿车好开多了,张国昌一听就明白了,他迫不及待地上了车,打着火,一踩电门把车开走了。
电瓶车虽然好开,但电瓶车的专用车道却依地势而修,且高高低低,转弯也多,我和丁仁杰提心吊胆地小跑着跟在后面,张国昌越开越高兴,车速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把我和丁仁杰甩在了后面,我望着张国昌开电瓶车的背影,非常理解他童心未泯的心情,也只有在我和丁仁杰面前,他才偶尔露出男人的天性,此时我真害怕张国昌不小心把车开到沟里去,丁仁杰大概也是这种心情,气喘吁吁地跟在我后面尽量往前跑。我们离发球区越来越远,女教练几乎变成了一点红,突然,张国昌眼前闪出一个极复杂的地形,一个高坡爬上去,紧接着就是个急转弯,张国昌慌了手脚,他对车失去了控制。一个劲儿地喊:“哎呀!哎呀!”
我和丁仁杰一看不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我一边拉住车,一边高声提示:“张市长,快踩刹车,快踩刹车!”
我越喊“快踩刹车!”张国昌越踩油门,我和丁仁杰拼命地拉着车也无济于事,电瓶车像奔牛一样终于冲出专用车道,直冲下山坡。山坡下面就是小溪,我们三个人连人带车一起滚到水沟里,全都成了落汤鸡。张国昌却哈哈大笑地从沟里爬起来,我担心地问:“张市长,伤着了吗?”
张国昌却开心地挥着手说:“没事,没事,让两位老弟受惊了!”这时,米总带领五六个工作人员赶过来,他们把张国昌扶上电瓶车专用车道,又把电瓶车抬上来,我们仨一身泥水地往贵宾室走,张国昌边走边开心地说:“够刺激,挺过瘾!”
我心里却不禁后怕,如果我和丁仁杰不跟过去,没机会拽住电瓶车,非出大事不可!果然如此的话,我和丁仁杰都无法向组织和孟丽华交代。
在高尔夫球场贵宾室,米总拿来热毛巾和茶水殷勤地说:“张市长,赶紧擦把脸,喝点热茶,别感冒了,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张国昌简单擦了把脸,然后点上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说:“米总,不瞒你说,我一天到晚忙工作,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这电瓶车可真有意思,改天我还来开。”
“张市长,”丁仁杰苦笑着说,“咱们往回走吧,前边有个洗浴中心,咱们到那儿把身上的衣服洗了,你要是穿着这一身泥衣服回家,大嫂还不跟我急。”
张国昌呷了一口茶说:“好吧,米总,谢谢你的款待。”
米总点头哈腰地说:“张市长,今天招待不周,让您受惊吓了,希望您常来。”
丁仁杰的奥迪车在前面引路,我们的奥迪车跟在后面,缓缓驶出商鼎高尔夫俱乐部。
刚驶出球场大门,张国昌就谨慎地说:“雷默,给丁仁杰打个电话,问他前面那个桑拿浴安全吗?”
我连忙拿起车载电话,拨通丁仁杰的手机。
“丁主任,张市长问你,前面的洗浴中心人多不多?”
“这是城外,没事的,另外,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让他暂时停业,告诉张市长,让他放心。”
两辆奥迪很快停在一个叫绿都洗浴中心的山庄门前。一位留着板寸五大三粗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堆着笑迎了上来。我陪张国昌下了车,丁仁杰见了老板也不介绍,径直往山庄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我们先洗个澡,你找人把我们三个人的衣服洗了,然后准备一桌饭。”
老板像马仔一样,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的,好的!”
想不到这个山庄虽然在城郊,桑拿浴的档次却一点也不比兰京大酒店差,看来老板确实暂时停业了,山庄几乎没有人,我们仨泡在大池子里,享受着翻花的冲浪浴,感到无比舒畅。
“仁杰,”张国昌惬意地问:“这地方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小姐按摩得怎么样?”
丁仁杰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老板,一个赛一个,全是南方的。”
张国昌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刚才开车累着了,一会儿找个小姐按按摩吧。”
“没问题,”丁仁杰殷勤地说,“老板已经安排好了,保证是最好的小姐。”
洗完澡后,我们仨穿着浴衣进了包房,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庄稼饭菜。
“哎呀,这山野菜可真新鲜啊!”张国昌充满食欲地说。
“刚好开春,都是从山上新挖来的。”旁边的服务小姐娇滴滴地介绍说。
平时张国昌吃腻了鱼翅燕窝,很少能品尝到这么新鲜的山野小菜,他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吃完饭后,丁仁杰陪着张国昌找小姐做按摩去了,我一个人在休息大厅做足疗,足疗小姐轻柔地捏着我的脚心,我惬意地看着电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渐渐地,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幻象,很像是我的影子,那影子骑着一个巨大的轮子做螺旋式上升,搅得我的头不断地膨胀,嘴里唱着:“自从亚当堕落以来,没有美好的东西不需要耗尽精力。曾经有不少恋人认为,爱情应该配合有十足高贵的礼仪;他们常常摆出博学的面孔,叹息着从古籍中旁征博引,而如今爱不过是无心的交易。”我听到他胡言乱语,说亚当堕落了,再也忍无可忍,就拿着一根鞭子抽打那影子,那影子被抽打得上蹿下跳,嘴里还唱着《众魂之夜》,其实,我只抽了他七鞭子就抽不动了,那影子却在我脑海中转了两千次,最后影子化作一弯残月,宛若一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仰望着影子,心想,亚当都堕落了,谁又能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