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市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东州市常务副市长,然而“两会”结束的当天晚上,他却和韩寿生一起做了一件将“聪明”用尽的蠢事。
这件事张副市长并发有告诉我,大概他认为搞阴谋还是韩寿生在行,我不知道当天晚上张副市长是什么时间去的北都大酒店,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间通知的韩寿生,甚至连马厚也不知道张副市长去北部大酒店的事,这说明是韩寿生亲自开车接的张副市长,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的北都大酒店。按我的分析,这是李国藩对张国昌的信任,然而,李国藩失算了,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国藩恰恰用了“疑人”,而“疑人”此时此刻正抽着软包中华烟琢磨着“用人”的意图。
“寿生,”张副市长工于心计地问,“按理说市长分工理应他大老板定,他不定,却全权交给我定,究竟是什么用意?”
韩寿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国藩会将市长分工这么重要的事全权交给了张国昌,他心中控制不住窃喜,因为这等于老天爷给了张国昌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这个机会用好了,可以架空李国藩,张副市长就成了响当当的实权派。张国昌这棵大树越茁壮繁茂,自己在北郊区的分量就越重,说不定还可以乘势而上。
想到这儿,韩寿生蛊惑道:“老板,依我看李国藩这么做,表面上是对您的信任,实际上他是怕得罪人,他这是把玫瑰留给了自己,把蒺藜扔给了您,这样也好,咱们就将计就计,索性把主要部门都揽过来。”
张副市长用锥心刺骨的目光扫了一眼韩寿生,慢慢吸着烟问:“你是想让我做曹操?”
“老板,”韩寿生诡谲地笑道,“不做曹操,做袁世凯也行,政治是要以实力说话的,谋略也要以实力做基础和后盾。孙中山的道德学识均高于袁世凯,但他的实力不如老袁,再加上‘术’也略逊一筹,袁世凯才如愿以偿地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袁世凯的成功是实力加权谋的典范。”
张副市长若有所思地听着韩寿生的邪论不时地点点头,“寿生啊,让你到区里锻炼锻炼是对的,你在见识上又长进了。权力也是一种威慑力,每个人都有服从权力的天性,我一向认为,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不择手段,我不做曹操,也不做袁世凯,我只做刘邦,李国藩和项羽一样,不仅有妇人之仁,而且有匹夫之勇,咱们取而代之只是个时间问题。”
韩寿生听了张国昌的理想既兴奋又担忧,兴奋是因为张国昌既然有决心做刘邦,身边自然要选好“萧何”、“张良”和“韩信”,如果把丁仁杰和李凤江比作“萧何”和“张良”的话,那么谁是“韩信”呢?雷默吗?这小子还嫩点,看来只有自己配做“韩信”,那么有朝一日会不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呢?韩寿生是个极为自信的人,他心中思忖道,“韩信只是个将才,毕竟不懂政治,打仗有方,自保无术,才落得个人头落地,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
想到这儿,韩寿生自信地呷了口茶说:“老板,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虽然是对的,但也不能以是否英雄来论政治家。刘邦不是英雄,但他是政治家;项羽是英雄,但不是政治家。”
张副市长频频点头,“政治家不可能搞个人英雄主义,政治家的任务是以自己为核心组建好自己的圈子,形成自己的资本和势力,为天下苍生造福。”
韩寿生深知官场石诡波谲,权谋机变无处不在,不知道张国昌对心日中“汉初三杰”究竟怎么看,于是,他狡黠地问:“老板,在您心目中丁仁杰、李凤江和雷默谁是萧何、谁是张良、谁是韩信?”
张副市长看透了韩寿生的心思,但他并不点破,沉思片刻笑道:“这三个人谁是萧何、韩信我说不好,但谁是张良,我看得很清。”
“谁?”韩寿生迫不及待地问。
“雷默,只能是雷默。”张副市长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韩寿生充满醋意地问。
“只是感觉,这小子骨子里当官是为了做事,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啊!”张副市长由衷地说。
“老板,”韩寿生阴毒地说,“我是旁观者看得更清一些,从上次市里招聘副局级干部来看,他的野心就暴露出来了,表面上看这个人不声不响的,但骨子里实际上是个极为张扬的人,只是在您面前韬光养晦罢了,这世间还有比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野心更大的吗?最近我听许多机关于部说,您登在《清江日报》的哲学作业《巧妇能为无米之炊》是出自雷默之手,我还听说这篇哲学作业得了九十八分,全班第一,他不张扬谁知道这些。仆人永远是仆人,主人永远是主人,一个以为自己比主人高明的仆人,怎么可能安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仆人?”
韩寿生的话有分量,尽管张国昌深知韩寿生在离间自己和雷默的关系,心里仍然不自在。但他头脑还算清醒,韩寿生跟了他五年,几乎是朝夕相处,他太了解韩寿生了,自己之所以选雷默当秘书,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防韩寿生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大可欺主,今天韩寿生在市长分工上建议自己趁机拥权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恰恰暴露了韩寿生一贯的想法,不过将计就计也好,谁在政治上软弱,谁就等于帮助对手强大。
想到这儿,张国昌话锋一转说:“寿生,话题扯远了,还是忙正事吧。”
“老板,您的意思是……”韩寿生试探地问。
“将计就计,”张副市长踌躇满志地说,“我说,你写吧,李国藩主持全面工作,分管市政府研究室工作;我分管办公厅、人事局、市计委、财政、金融、税务、城建城管和市内五个城区;肖继文分管外经外贸;卢宏雷分管工业;李子垠分管文教卫生体育;范国才分管科技;王峰分管农业;张兰分管公检法……你再细化一下,千万别落下哪个部门。”
“老板,”韩寿生停下笔说,“这可与上一届分工有很大的变化。上一届范国才分管文教卫生的,而王峰分管公检法。”
张副市长冷哼一声说:“我就是不让他们立山头。”
我不知道张副市长下半夜是怎么回家的,也可能打车,也可能是韩寿生开车送他回家后又返回了北都大酒店,反正早晨我和马厚开车去接张副市长时,他匆匆忙忙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两只眼睛是红的。他一上车就说去北都大酒店接韩寿生。我心里一紧,当然此时我并不知道韩寿生为什么在北都大酒店,张国昌为什么要去接韩寿生。
车离北都大酒店还有几十米,我就看见韩寿生像麻秆一样戳在门前,他发现我们的车快到了,小跑几步,一头钻进了车里。
“写好了?”张副市长低声问。
“写好了。”韩寿生一边说一边从皮包内拿出一张纸递给张副市长。张副市长接过这张纸,目光顿时像凸透镜一样聚焦在纸上,半天才说:“寿生,辛苦了,写得不错,只是我的分工栏里,文字量比其他副市长的部长,看着不平衡,太扎眼。”
韩寿生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眯着小眼睛诡谲地说:“老板,我们可以做点小手脚,您分管的栏里,市建委就写成市建委,别人分管的栏中,比如卫生局,就写成卫生事业管理局,这样文字量就差不多了。”
张副市长听罢悠悠一笑,赞赏地说,“你小子就是鬼心眼多,就按你说的做吧,改完送李市长过目,这份就留在我这里,他要是没有异议,立即送《东州日报》,尽快见报。”
张副市长说完让马厚停车,韩寿生像得了圣旨一样下车而去。这时,张副市长随手将韩寿生留下的纸递给我,“雷默,这份《市长分工》就放你手里吧。”
我接过《市长分工》,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我暗自数了一下,在张副市长主管的栏目内,共有五十五个局,人财物及市内五个区都在其中,几乎占了东州市委、办、局的一半。五十五个局光正副局长加起来就有三四百人。我万万没想到,在我心目中一向老谋深算、练达诡谲、心机百变、工于心计的政坛老手,竟然会犯如此拙劣的常识性错误,是什么原因导致张副市长连政治常识都不懂了?“贪婪”二字情不自禁地映入我的脑海,我仔细看着这张纸,心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劝已经来不及了。如此揽权、拥权自重,等于将自己放在火炉上烤,张国昌就任常务副市长的第一步就在李国藩那里埋下了隐患,一山不容二虎,这件事一旦被小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不是一旦被小人利用,而是肯定被小人利用,到时候张国昌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权谋是最讲究韬晦之术的,张国昌在东州市副市长级领导中虽然是年龄最小的,但资历也是最老的。这种身份用不着有大政绩,稳中取胜是上上策,只要把握好自己不出事,等也能等个辉煌前程。然而,从这份《市长分工》看得出来,张国昌太急了,韩寿生是个比张国昌还贪权的人,两个人沉瀣一气,拟出这么个《市长分工》,一旦放在李国藩的办公桌上,一场博弈在所难免,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李国藩是个霸气十足的人。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洋洋得意的张国昌,一股悲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