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市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召开的前一天,我在大会秘书处领取了领导用车通行证、胸签、大会文件、房间钥匙、饭票等物品,在张副市长的嘱咐下,我还通过关系多搞了五张通行证,给人大代表中的朋友,因为人大代表只能坐大车统一到会场开会,他们自己的车不允许进入会场,只有有通行证的车才可以进。要知道五张通行证很可能为张副市长换五张选票。
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万丈霞光洒在黑水河上,仿佛为东州古城穿上了新衣。马厚把车擦得黑亮黑亮的,亮得像黑水河的河水一样耀眼,今天是个庄重的日子,我和马厚都穿了件新西服,早早地来到了张副市长家楼下。
张副市长走出楼道时,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新理的头发油光粉亮,笔挺的西装庄重潇洒,鲜红的领带配上雪白的衬衫,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马厚开着车驶入东州市大会堂时,大会堂被装点得彩旗飘飘,一派喜气洋洋。大会堂前两侧,市领导的奥迪车像卫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在太阳的映照下熠熠发光,让人有一种要比赛的感觉。
人大代表们个个表情神圣、陆陆续续地走进人民大会堂,每个人的笑都像是个谜语,但由于谜底早就知道了,大家都笑得恰到好处,好像昨天晚上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梦,这个梦就是谜底,他们到这里好像不是来描示谜底的,而是来为意料之中的谜底庆贺的。
主席台上坐着四大班子领导及部分老领导、群团组织负责人,主席下,人大代表座无虚席。全体起立奏歌之后,荣立功用沙哑的声音说:“下面,请东州市人民政府代市长李国藩同志作《政府工作报告》。”
我和所有秘书、司机们坐在二楼前排俯视着整个会场,觉得荣立功的声音像是得了重感冒。不过,李国藩倒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精神抖擞,当他健步走上讲台时,飞扬的神采让人眼前一亮。我当时暗想,这个时候如果化验一下李国藩的尿样一定是阳性的,不过更具阳性的是李国藩的声音。
“各位代表……”李国藩一出口就充满了磁性,充满了刚阳之气,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会场不时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散会后,人大代表们兴致勃勃地走出会场,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为李国藩的报告而兴奋,而是李国藩这个人让他们耳目一新。这时我发现所有的市长候选人在走出人民大会堂时,无不与人大代表热情攀谈。
在会堂大厅,与张国昌攀谈的那位人大代表我并不认识,他们足足谈了十几分钟,张副市长对那位人大代表极为热情,以至于赵奎胜从他身边走过时,他都没看见。我心想,这位人大代表一定不一般。
果然,一上车,张副市长就嘱咐我说:“雷默,我刚才谈话的那位人大代表很有威望,他一个人就能影响一批人,像这样的人,雷默你要多接触、多联络。”
“张市长,”我自作聪明地说,“李市长今天容光焕发,是不是太高凋了?”
“都说政治是舞台,这个比喻很形象,舞台是用来演戏的,只有演员‘入戏’了,才能带动观众‘人戏’,李国藩无疑是一流的演员,但是他过于注重舞台了,我从来都不把政治看做舞台,官场如战场,在舞台上死了仍然可以活,要是在战场上死了,那可就真的成了一堆烂肉了。”张副市长颇有哲理地说。
我听了张副市长的高论有些毛骨悚然,好像自己的灵魂像塞在牙缝里的菜叶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剔出来。
“张市长,”我恭维地说,“我发现自从您去北京学习以后,说话越来越有辩证法了。”
张副市长听了我的恭维很得意。晚上,全体市长候选人到人大代表驻地看望人大代表,李国藩带领九位副市长候选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记者们打着摄像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摄,秘书们也在后边跟着,每位秘书不仅夹着自己的包,还拎着领导的包,都说秘书是拎包的,此情此景再形象不过了。
回家时已经半夜了,杨娜还没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我回来连忙去给我烧洗脚水。我疲乏极了,没脱外衣就躺在了床上。杨娜在厨房点着火回到卧室,见我没脱外衣就躺在了床上,皱了皱眉嗔道:“你看你,真邋遢!怎么不脱外衣就躺在床上,快起来,去洗洗,早点睡吧。”
妻子悦着故意露出里面贴身的性感内衣,“哎,你看看,我今天买的,好看不?”
“好看。”我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杨娜有些不高兴,“默,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我勉强地笑了笑,“这次人代会选举,我有些担心张市长的票数。”
杨娜一听笑了,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说:“净瞎操心,张市长那么精明强干,还不得高票当选啊!”
杨娜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我私下里也听到不少对张副市长不利的议论,这些议论就是从人大代表中传出来的。
“五年前选举时,张国昌就是侥幸上来的,当时,他与李书记票数一样多,李书记高风亮节退出了选举,到现在他对荣立功的一句玩笑话还耿耿于怀。”
还没等我说完,杨娜就问:“荣立功开了一句什么玩笑话?”
“荣立功说他是早产儿。”我冷哼一声。
“荣立功这句话是够伤他自尊心的,不过,今非昔比,他已经当了一届副市长了,又是常务副市长人选,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杨娜质疑道。
“不知为什么,”我惆怅地说,“越是接触他深一些,我心里越没底。”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应该是越接触深一些,感情越深才对。”杨娜担心地说。
“就是因为有了感情,我才有一种隐忧。”
“什么隐忧?”
“我也说不清楚,他去北京学习,有好几个周末我们通话,他都跟我撒谎,明明是在境外,他却说是在天津,或北京郊区。”
“你怎么知道是在境外?”
“我求电信局的朋友查了,手机屏幕显示的号码,你猜是哪儿的。”
“哪儿?”
“澳门!”
杨娜愈发狐疑了,“上次他去香港谈判就绕道澳门回来的,张市长怎么对澳门这么情有独钟?”
我不愿意让杨娜担心,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人代会选举的前一天晚上,已经是半夜时分,东州宾馆会议室灯火通明。李国藩召集九位副市长候选人聚在这里正在开会。这是一次特殊的会议,也是一次秘密的会议,没有记者参加,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参加,只有十位市长候选人。李国藩之所以要在选举前召开这个会议,目的是想在明天选票公布之后,大家上台亮相时一鸣惊人。
李国藩用俨然已经当选东州市市长的话气说:“明天我们就要登台亮相了,所以我们今天开个短会预演一下。我希望明天的选举,你们能给人大代表一个崭新的形象。各位明天都给我好好打扮打扮。李子垠,你别给我穿得像个县委书记似的,领带扎条新的;肖继文,你把你的头发好好梳一梳,怎么老像没洗头似的;还有卢宏雷,你那个八字脚,明天给我克服克服。明天对各位来说是个大日子,也是个好日子,我们要让东州人民看看这届市政府领导班子就是与往届不同。”
李国藩在穿衣服方面是最讲究的,两辆车每辆车上都有挂西服的地方,陈建祥经常拎着挂在衣服架上的西服跟在后面,据说陈建祥的皮包里还有一个小熨斗。张副市长当过商业局局长,对服装很在行,在穿着方面一点不比李国藩逊色,只是气质风度上还略逊一筹,政治果然具有舞台的魔力,它可以让毫无演技的人变成出色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