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没想到谢凌叫她过来,竟是让她将考校的卷子给继续答完。
她默了默,抬起那双倔强清冷的眼,“谢先生不是向许姑娘替我道歉了么?”
“表哥不是不信表妹么,既如此,还叫表妹回来继续答卷做什么。”
阮凝玉冷言嘲讽着。
她更也没想到,他会让她坐在他书案那把禅椅,明明边上还有旁的椅子。
更何况,他在文广堂是她名义上的先生。
学子又怎么可以坐先生那把处理案牍的椅子?
然而,眼前的男人听了她的嘲讽,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睫毛依旧纤长,凤目乌沉。
因午后的日光偏金,将他素净的衣袍染成了牙白色,更衬得他清微澹然,冰壶秋月。
他没接她的话,而是伸出了修长分明的手,指甲齐整干净,色如羊脂玉。
半空中,他递给了她一支青玉毛笔。
莫名的这一幕,竟然触动了下阮凝玉的心。
说不出来的情绪。
她想了想,毕竟还想要着那套周家祖宅,比她花费许多白银还要去重新置办省时省精力太多了。
她也该变下处境了。
不能让有些人太称心。
于是她也没有太矫情,便从他手中夺过了他的毛笔。
她前世经过大风大浪,就算谢玄机用来看卷牍的座椅,她也是坐得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接毛笔接的太快,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谢凌怔住,身体仿佛被一阵电流电过。
女人的柔荑柔弱,细腻,玉白。
不仅是衣裳,连她的手指都沾了香味。
这熟悉的触感,让谢凌想到了他做过的一个又一个旖旎娇娆的梦,她肌肤的滑腻竟然跟梦境是一模一样的。
刚好,因少女微俯身过来接毛笔,谢凌克制的目光此时不小心定格在了她白玉兰领口处的两排扣子。
梦境里,什么禁欲什么复礼克己这些圣人规训他全然忘记了。
这两排扣子,曾在梦里被他一颗一颗地解开。
那衣领下雪色脖颈的肌肤,比适才她的手指还要的柔软腻白……
一时间,表姑娘身上的芳泽又渡了过来。
许是在光线通亮的午后,这抹香气被日光晒得更明显。
“表哥,你在看什么?”
阮凝玉持着毛笔,蹙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个睥睨娇媚的视角,好似将他隐秘不能见人的心思全都窥破了个一干二净。
谢凌手指蜷缩,曲着指节将手了缩回袖笼里。
他抿唇,偏过眼,便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她。
阮凝玉也不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把禅椅上。
许清瑶过来的时候,一眼望进去,没见到阮凝玉的身影,便下意识地以为对方不在。
见到男人正坐在靠近院子的藤椅上看书,她微笑,便提着裙摆走过去,声音甜甜道:“瑶儿给谢先生煮杯茶吧。”
“还是西山白露,可好?”
然而话刚出来,许清瑶就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回头一看,便见阮凝玉正坐在谢先生的书案那提笔写字,那双叫她嫉妒的美目还丝丝媚媚地看着她。
阮凝玉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答着她的卷子。
许清瑶一时脑袋空白。
那是谢先生的椅子,阮凝玉怎么能坐在那?!
而这时谢凌在旁边道:“不喝茶了。”
“这次寻你过来,是有件事。”
许清瑶笑容微敛,眸子依旧温温柔柔的。
“谢先生若是说的阮姑娘的事,瑶儿会亲自去跟大家说的,让他们不要对阮姑娘大动肝火,阮姑娘的事,让他们有什么怒火都冲瑶儿来便好。”
许清瑶身姿端丽地立在她的面前,规矩礼仪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动着眸光,望着谢凌那张利落沉稳的侧脸,线条冷硬,他身后是几道卷起的帘子,垂着的薄白眼睑也在从院子里透进来的日光中透着暖意,似灵似仙。
想起男人要成家立业的消息,许清瑶心神一动。
想到这层缘故,她眉眼又缓和了下去,十分善解人意。
“阮姑娘是谢先生的表妹,瑶儿自是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的,先生放心,瑶儿定不会让阮姑娘被赶出文广堂。”
她乖顺地垂下了眼帘,“瑶儿会去求卫夫子的。”
许清瑶是卫夫子最满意的学生。
“不用你去找任何人求情。”
许清瑶怔住了。
然而谢凌下一刻的话,却让她的心如同被冻结。
谢凌看着她,平静地仿佛在说着今日天象的阴晴。
半晌过后,许清瑶表情微僵,差点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凌竟然打算亲力亲为,重新出题让她们两个重新答卷。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阮凝玉如何能坐在他的椅子上?
就算她时不时来他的斋房打扫,男人也甚少愿意让她触碰那张书案,更别提坐在那把禅椅上了。
她已经忘记有多少个日子,谢凌在斋房时她是在他的身边陪伴的。
可凭什么阮凝玉一来,她就能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哪里不如阮凝玉。
阮凝玉水性杨花,到处勾三搭四恬不知耻,而她识礼知书,是书香闺秀。
许清瑶最不喜欢的就是谢凌接近阮凝玉这种冶艳媚态的女子。
见谢凌执意如此,许清瑶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温柔体贴道:“是。”
“想必谢先生出题定能解开误会,还阮姑娘一个公道的。”
见阮凝玉还安然无恙地坐在那把禅椅上,许清瑶指甲掐进掌心里。
若让阮凝玉这位谢家表姑娘早点嫁人便好了。
许清瑶强颜欢笑,但须臾便缓和了神色,而是眉眼婉约地看向谢凌。
“谢先生,瑶儿近来读的那本古籍还有些不懂之处,今日散学后,瑶儿再来寻先生,可好?”
谢凌嗯了一声,“好。”
便叫她出去了。
许清瑶垂眼,微笑。
她父亲许伯威是春闱考官,也是谢凌的恩师。
谢先生待她是不同的。
每日里她来寻谢先生,男人也不曾拒绝,日子渐长他定也习惯了。
谢凌也时不时去许府拜访她父亲。
谢先生今后的仕途之路,还需她父亲多多指点。
谢氏这支长安望族根脉太深,在世家里太过拔尖强势,皇帝有意打压世家,大力扶持寒门子弟。
而谢凌的父亲谢诚居一心为朝廷,与皇帝政见不合,斥责一国之君却被蒙双眼重用外戚,屡屡不顾陛下的颜面直言进谏,驳了陛下好几次面子。
陛下对谢氏早已多有不满了。
谢凌是百年难出的天之骄子,惊世绝俗,名动天下,可奈何生得不是时候。
若将处境想得再坏些,陛下今后可能都不会重用他。
但奈何谢氏满族却没有参悟到圣意,依旧觉得自己世家之首的地位在京中屹立不倒。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谢凌博学多才,在春闱前早早就领悟到了这一点。
故此在前不久他高中状元时他便嘱咐家里,不准大办宴席庆祝,出门在外也不得太得意自鸣。
就连陛下迟迟不给他授官,而是先随意打发他在学堂当个无官职的教书先生,让他屈才教些贵族官宦子弟。
谢凌也孤静低眉地领了圣旨,没有任何怨言一身清袍来到了文广堂。
与这群年事已高的夫子们在一起,他也没有任何世家子的骄矜之气,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而谢凌的二叔谢诚宁是户部高官,平时捞的油水不少,可谢诚宁却没有继承祖上的清正之风。
若陛下真的要打压谢氏,随时都可以抓谢诚宁的小辫子当做打压谢氏望族的由头。
父亲许伯威桃李满天下,朝廷很多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故此谢凌若真的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突破,还得仰仗她父亲。
而她又是谢凌恩师的女儿。
她生得蛾眉螓首,仪静端庄,是谢凌这种世家出身的士子最喜欢的大家闺秀。
没有男人会抵抗将知书达理的闺秀娶回家,替他掌管内宅。
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以她的婉顺和柔情,定能让谢凌对她日渐动心。
而她的母族也能成为谢凌的助力。
许清瑶看了眼角落的表姑娘。
不过是谢府一个寄人篱下以色诱人的表姑娘,她真的没把阮凝玉放在眼里。
更不会相信读圣贤书清规戒律的谢凌,会看得上这位柳娇花媚的表姑娘。
许清瑶收回目光,慢慢离开了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