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瞬的怒气,邱志仁便很快压下去,恢复了冷静。
他从头将事情又梳理了一遍。
祁京知道昨日自己没有派人跟踪他,于是在得到消息的后迅速去见了暗子。
那么自己昨日在茶楼见他时,他身上就已经带着地图了!
可既然他们昨日就已经接头了,祁京为何还要回来给自己放假消息?
又在城中放火,在粮仓中放尸体,遣那个老哑巴驿卒营造在今日交易拖延时间的假象?
种种举动都是多此一举,他要做什么?
突然,邱志仁眼光一瞟,见到了那个官差的衣裳。
“你的官服呢?”
“在青楼被偷了......”
“哈!”邱志仁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向着谢中问道:“刚刚给你报信的那个人看清楚了?”
谢中也猛然发觉不对,道:“没跟过来,那人带着暖帽,围了面罩...属下好像没见过他......”
“是陆瑞庆!”
“这个官差玩忽职守,怎么可能自己揭发自己!必是陆瑞庆在青楼偷了官服,假意回报军头!”
“够了!”
邱志仁看着空空的驿站,头上青筋暴露,像是一头随时会发作的野兽。
“嘭!”
他一刀砍断了那张破旧的座椅。
“回去!”
“给我咬死韩文广,他们可能会再碰头。”
“是!”
邱志仁才走出门,就见远处有人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军头,城里发现暗子了。”
那名细作气喘吁吁道:“朗格尔已经带人围住了,特令我来通知军头。”
邱志仁在原地愣了许久,声音沙哑道:“他怎么会插手此事?”
“是索大人下的令。”
“噢,你去吧......”
“是。”
过了一阵,卢春见邱志仁还待在原地。
“军头...不去吗?”
“没必要了,郎格尔插手就是个信号,此事如今要不归我管了。”
“韩文广他们不是还在城中吗?”
卢春此时也红了眼,道:“属下回去,把他们全杀了。”
邱志仁摇头,道:“我们已经错过关键的时间了,他之所以做这些事拖住我们,是因为我们才是知情的人,而城里朗格尔那个蠢货只会杀人......”
“可,他真的敢一个人跑了?”
“你还不明白吗?在陆瑞庆眼中,重要的是那份地图,不是人......”
邱志仁将目光放远,隐隐约约觉得整个信阳城沸腾了起来。
“他们可以死,但只需要有一个人将地图带出去就行了。”
“呼...”
“他早就想清楚此事中的关节了,是他把那个暗子带走,故意抛在城中,为他出城争取时间。”
卢春也愣愣的看着远处的信阳城,道:“此人真的这般心狠?先是取了消息后杀仆役,又在交易后出卖南下的暗子?”
邱志仁自嘲道“他不是一样骗了我吗?我算知道了,他这种人会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那军头如今怎么办?那郎格尔只会杀人的啊……”
邱志仁在雪中呼出一束白雾,道:“...今晚过后,请令索大人往南边放消息吧,逼让明廷把地图交出来,如若不行,我再去一趟......”
卢春看着邱志仁一脸没落的神情,将刀插在了地上。
“我陪着军头去吧...喂,谢大头去不去?”
近处的谢中抹去脸上的风霜,道:“去,军头去哪我都跟着。”
“不用,没有必要再拖累你们了,你们就待在信阳,军饷还是在老地方......”
说着,邱志仁竟破天荒笑了一声。
随后又将头低下,看着那封文书,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忠于哪边了......
而在他背后的信阳城,在雪花中冒起了阵阵火雨。
时间已经到了丑时。
~~
丑时。
朗格尔将人追到城中一处角落,下令放箭。
看着冒火的箭头疾速而去,他只觉快意舒适。
邱志仁在城中折腾了几天,软绵绵的搞什么瞒天过海,依旧没有效果。
此刻,这个钦差点名的汉人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还是一击必中。
“继续放!”
朗格尔站在高台上大喊着,眼中倒映着火光。
只要杀了这个南下之人,邱志仁那边的事就算黄了,到时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的杀了邱志仁!
这一瞬,他又想到了自己在府中被拷问的场景,只觉怒气丛生。
“邱志仁!等死吧!”
“嗖!”
箭雨从天落下,宛如一道洪流。
~~
火雨之中,有人在怒吼。
阵阵焦黑的气味从身上发出,驿卒身上插满了箭头,他迎着火光,继续走着。
很快,视线就在渐渐变暗。
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事,如走马观花。
京城的烽火,大开的皇极门,圣上的尸体,建奴的刀锋,百姓的嘶喊,兄弟妻儿的眼神,握紧的地图...以及最后那个骑马过街的道袍少年......
“值得?”
“不值得?”
即使知道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笑话,他还是继续往前走,这一次身后再无退路,天上没有星光,也没有希望......
漫天的火雨在雪中滑落,只有一场盛大的结局在等着他。
~~
寅时。
火光肆虐的夜晚,甲士林立的街道上。
一队甩着辫子的士卒将插满箭矢的尸体抬着跑了过去。
暗巷中,祁京将目光收回,脱下了面罩。
喘着气,从怀中拿着那份地图又看了一遍,随后抬头看向了天上,呼出的空气也转瞬即逝。
感受着寒冷,想着如果自己没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应该是在岛上淋雪了吧?
只是,那有什么意思呢?在垂垂老朽中,盖棺定论自己所做一切的失败吗?
他自问做不到的。
~~
黑暗中,穿着赤袍官服的少年沉默着,俊朗的面容上全是白雪,身姿瘦高,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
他握紧地图,再一次往城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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