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伤感的孙策,周瑜最终还是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投降吧,趁着现在他们还有投降的机会,趁着刘备的兵马还没有攻城。
从始至终,周瑜都没想过要背叛孙策,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
诚然,现在城内还有几千兵马,甚至吴县还有上万大军!
如果孙策真的一心坚守,他们完全可以退到吴县固守,凭他和孙策的能力,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甚至可以复制昔日陆康防守庐江那般,将一城的人饿死大半。
直到吴县完完整整变成一座死城,再交到刘备的手上。
这样当然可以,直到最后,他也能保证自己对孙策绝对忠诚。
可随着身边一个个鲜活的身影逝去,周瑜感觉很痛苦!
他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以往所为之奋斗的目标,变得毫无意义。
或者说,从刘备败了孙策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奋战就没了意义,继续坚守到底是在为什么。
为了孙策一个人的雄图霸业么?想来程普等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结局却是这些人都先一步死在了与刘备的战争之中。
现在刘备已经占尽了全面优势,他们即便守住了在吴县,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同样,秦瑱和刘晔等谋士之所以要早早的堵住会稽,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南下。
他们在坐拥数万大军之时,都没有逃出生天。
仅仅只剩几座孤城,真的能脱出刘备之手?
所以,饶是周瑜心性坚韧,也不禁升起了投降的念头。
虽然很多人都已经战死,但现在投降或许还来得及。
不求封侯拜相,他和孙策带着家小返回田间做一辈子好兄弟就行了。
这难道不比现在拼杀还要顽抗,来的轻松得多?
抱着这等想法,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孙策,红着眼睛恳求道:
“兄长,恕小弟直言,现在投降,时犹未晚。”
“便不为麾下将士计,也当为你我家小计,降了罢!”
他已然受够了如此奋战,只想归隐田居,不问事世。
而他一番话说出,孙策也止住了哭泣,虎目通红的看着他道:
“公瑾是言我等便置程公等仇不报,现在带兵降于刘备老儿?”
“若是程公等见我等如此,该如何作想?”
“贤弟可还记得陈子烈、董元代、宋伯礼、凌尚节、黄公覆等人,我等若降,彼等仇怨谁与报之?”
“待我等百年之后,彼等问起,我等如何答应?”
“贤弟真当为兄想要看彼等一个个为我赴死?”
“为兄每每念其尔等,便恨不得为之替死,然则未兄未死,彼等便先我而去。”
“贤弟真当为兄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
“只是如今我军与刘备已是仇深似海,若不报之,为兄断不敢降。”
话语之间,他的眼眶中自是蓄满了泪水。
实际上这场战能不能打胜,他自己能不知道?
可问题是现在的他已经被架在了火上,根本下不来。
远在寿春之战开始时,他就注定要击败刘备,给陈武等人报仇。
如此直到渡江战争打响,血仇又添一笔。
后来繁昌战场,黄盖、韩当相继战死,这仇怨已然通天。
再到徐逸、吕范二人双双战死,孙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但他却不能放弃。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想要手刃刘备,给这些战死的弟兄报仇。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死的人越多,他越想报仇,越想报仇就越需要抵抗,死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他恨不得自己死在了昨天夜里,那样的话,至少他可以无愧于心的倒下。
麾下也不须再受他裹挟,从容献降,保全性命。
虽然仇怨确实没报,但起码他不会愧对这些为他而死的人。
现在周瑜劝他投降,若是他投降的话,对于昨天战死的程普、吕蒙等人岂不是一种讽刺?
所以他不能降,即便投降,也不是活着投降。
如此苟活下去,他孙伯符一辈子良心不安!
这些话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对周瑜说,但他不是为了责怪,而是为了表明态度。
一番表态之后,他便握紧了周瑜的手,动情道:
“公瑾若要降之,为兄不怪公瑾,只求公瑾先将我杀之!”
“如此,待得下了黄泉,若是程公问起,为兄也有话可说!”
周瑜本是为了保下孙策的性命,方才想要劝降。
哪里能想到对方让他投降条件,居然是先杀了对方。
而他能对孙策下手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见得孙策如此求他,周瑜便即抹了一把眼泪道:
“若早知兄长之意,小弟又岂敢劝兄长投降?”
“罢了,兄长若不愿降,小弟这边下令撤军。”
“我等固守吴县,能守到何时,便算何时!”
言罢他就要起身离去,可孙策却死死把他抓住道:
“不然,贤弟,为兄身负大仇,故不得降!”
“贤弟从未做主,并无此虑,如何不降?”
“吾知贤弟顾及兄弟之情,然则你我皆有家小,便为家小计,降之又能如何?”
“只需贤弟保住你我家小,为兄虽死无憾!”
“而今为兄已是命在旦夕,你我既是总角之交,便应为兄一次又能何妨?”
“死在贤弟手下,总好过让为兄死在刘备手下要强!”
周瑜听着这话,只觉五内俱焚,直接捂住耳朵道:
“兄发此妄语,小弟不愿闻之,速速放手,小弟自去准备兵马!”
而孙策已是一心求死,拉着周瑜恳求,不肯放手。
二人这般拉扯,忽然孙策又觉喉咙一腥,便是一阵鲜血呕出。
周瑜见之大惊,连忙将其扶住,便见孙策挤出一抹笑道:
“我心已死,五脏具衰,贤弟便不杀之,也难得活!”
“你我兄弟十载,贤弟不可助为兄一臂之力?”
他自笑着,血迹遍布唇舌,凄然中又有一丝豁达。
周瑜只觉心中一酸,摇头不止,想要劝解。
岂料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便见一个士兵入内高呼道:
“主公,大事不好,昨日敌军有一军突袭无锡。”
“吴景将军不备,已被敌军取了城池!”
此声一出,周瑜面色就是一变,暗道不好。
孙策则是愣了一会儿,转而却是一笑道:
“是了,便无我麾下叛之,刘备亦要至我等于死地!”
“今无锡失陷,我等已是无路可逃,既是昨日不败,今日明日也当败了。”
“贤弟若不动手,待得敌军攻城,再降晚矣!”
然则周瑜听到此处,却是一脸冷漠的站起身道:
“伯符休要多言,你我兄弟一场,今日要死便死在一处!”
“兄自在此处,勿再妄语,且待我去点起兵马,护送兄长杀出城去!”
“此后便是流浪于江海之间,吾也不让兄长亡于此处!”
如此说罢,他便径直朝外行去,不再回应孙策的呼唤。
到了门口,他又怕孙策自尽,忙令亲卫道:
“好生护卫此地,若见主公有异,可速阻之。”
“万不可让主公接触利器,务必时时看顾。”
亲卫自然能听到二人方才之言,听此连忙应诺。
如此安排之后,周瑜便朝府外行来,结果行至门口,便见朱治急匆匆赶来。
“大都督,不好了,敌军已然率军围住了城池!”
“恐是真要强攻此城,我军城内兵马不足五千。”
“敌军若是四面猛攻,我军又该如何坚守?”
周瑜闻之,自是一改前态,面色阴沉,冷喝道:
“敌军不过两三万人,有何惧之,公为大将尚且如此,麾下将校如何能安!”
“速去调集麾下兵马,准备随我带伯符突围出城!”
朱治听得周瑜欲要突围,顿时大惊失色道:
“都督若要突围,何不夜间行事,现在正值白日,如何可冲出重围?”
而此时的周瑜已无往日那般温文尔雅,只是沉声道:
“将军恐怕不知,眼下无锡已陷入敌军之手!”
“若是等到夜间,敌军四处埋伏,我军断难脱出。”
“正当白日出城,我带大军直往南行,将军可带伯符绕东南而进。”
“至于吴县之后,带上我等家小,前往娄县乘船出海,莫再归来!”
“汝今吾便死于此地,也得保的伯符脱出此处!”
话语之间,他已是决定牺牲自己,保全孙策了。
朱治听此,便是一阵肃然起敬,拱手道:
“都督真乃义士,实有古时士人之风。”
“既是都督心意已决,末将自当从之!”
他是孙坚的死忠,自能理解周瑜这种心态,当下便转身离去准备兵马。
周瑜安排完毕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县府,就朝着城墙上行来。
他本来想要先查看城外刘备军的兵马布置,可刚一上城,便见几个士兵围在一处,似乎正在看着什么东西。
“敌军就在城下,尔等聚集于此,在观何物?”
他一路上行上前来,却见几个士兵站了起来,纷纷行礼道:
“启禀都督,我等正在观看城下投来告示。”
“我等也不识字,只想论此物价值几何!”
士兵手中东西,正是刘备军头上来的榜文,其上写道:
“征东将军刘,特奉明诏,征伐孙策;孙贼若降,可得全尸,如有抗拒,满门诛戮。”
“上至将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孙策来献者,重加官赏。”
“为此榜谕,各宜知悉,限时一日,过时不候!”
“明日午时攻城,城破之后再降者,皆斩不赦!”
这些文字过于严厉,甚至不像是出于刘备军之手。
可周瑜一看此信,便即大惊,忙问一众士卒道:
“此书何时发来,只有一份,还是各门皆有?”
士卒连忙答道刘备军射来上百份,每道城门皆有十来份。
周瑜见之,忙令麾下各城门守将前来,忽闻远处一声高呼道:
“都督,东南二门守将,已带兵朝城内行去!”
周瑜听此,惊得心声大骇,忙怒喝道:
“刘备老贼好生狠毒,乃欲逼杀我兄乎!”
一番喊罢,他就带着兵马朝着城内行来。
此刻,县府之内,一群士兵已经围在了孙策屋外。
只见孙策颤颤巍巍的行出了房间,虎目一扫众人笑道:
“诸位乃欲求我项上人头外出领赏否?”
他一行出,虽然上半身都是绷带,可却吓得众人连连后撤:
“主公误会,我等不敢,只望主公降之!”
可孙策看着众人,却是一声轻笑,强自靠在门上道:
“若是我强自不降,尔等可知犯了何罪?”
“率众犯上,意欲弑主,乃是死罪!”
众人见他如此,听此此言,自是一阵犹豫。
当下带头的两个将领便扑通一声跪下,高呼道:
“主公,降了罢,我等实是迫不得已!”
他二人一跪下,所有士兵便都跪了下来:
“请主公为我等计,出城献降罢!”
所有人齐刷刷跪到在了孙策面前,顿时让孙策惨然一笑道:
“想我孙伯符,竟会走到今日之境!”
“然则要我归降,诚然不可,不过赴死而已,吾却不惧!”
言尽于此,他点起了眼前一名小校道:
“汝唤何名,可敢上前一些?”
那小校闻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道:
“启禀主公,小人马忠,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不料他一靠近,孙策眼睛一瞪,沉声道:
“既有反心,何必惧之,与我站直答话!”
一声喝罢,马忠身子便即绷直,孙策却突然和蔼的一笑:
“好小子,这般方是男儿态,可否与我传话?”
“且告知公瑾,不必愧疚,只管投降。”
“若是让我知他未降,来日必不与之好过!”
如此嘱咐一番,便见他一把抽出马忠佩刀,义无反顾的朝着脖子一抹。
随着一阵鲜血喷涌,孙策倒在了地上,时年二十五岁!
少顷,周瑜赶到府内,见得此状,跪地痛哭,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