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等她变脸色,楚翎风就低声道:“‘司徒’姑娘和我家阿晴同有父辈在太医院做事,想必是熟悉的吧?”
如柏立刻哑了火。
楚翎风娶南宫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在第一面时留下的名字制造了乌龙,至于他知道真相后能不能爱上南宫晴,如柏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如柏害怕自己对楚翎风疾言厉色的话,他会对南宫晴冷淡……好朋友在对方手里,如柏委曲求全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这几个,真是一个克一个。
“熟悉……”她低声应道。
“阿晴和我说,她许久没有见你了。”楚翎风温和地说道,“不如司徒姑娘什么时候得空,来韩王府坐坐吧,阿晴想必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此言一出,如柏简直不敢去看楚明轩的脸色……
她冲楚明轩的方向努努嘴,朝韩王世子殿下瞪眼睛,意思是——“你看不出我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吗?”
楚翎风坦荡地回视,意思是——“你们的关系既然未公布,那便不能正式作数。那么我与他公平竞争,又有什么错?”
如柏快被这个表面温柔好说话实则内心固执得要死的韩王世子殿下弄得闹心死了,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楚明轩在一旁开了口。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仍旧是往日的清冷:“世子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么?”
楚翎风毫不示弱地看向楚明轩:“太子兄在场,许多话就都不便说了。”
“如此么?”楚明轩一点头,“那么我回避一下。”
如柏目瞪口呆。
然而没等她开口,楚明轩就调转马身,真的离开了。
“喂……喂?”如柏简直惊呆了,这是楚明轩的作风?太子殿下的脑袋被驴踢了?
楚明轩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这不对劲儿,楚明轩今天绝对不对劲儿,他表现出的和自己的疏离……如柏只觉得心里有一把钢刀在搅。
如柏一口血压在心头,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冲楚翎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山间的风带着湿冷的气息吹拂过来,楚翎风低声说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
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心而已。
“世子殿下……”如柏冷声说道,“世子殿下再聪明不过了,难道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不可得的道理么?”
楚翎风的眼神黯然下去。
片刻后,他轻声说:“是因为我来晚了么?”
他的声音极其认真,使得如柏也不由自主地认真思考起来。
是因为他来晚了么?
如果在如柏还不认识楚明轩的时光里,有这样一个极致英俊而极致温柔的人爱着自己……
“不是!”如柏平静地说,“世子殿下不必遗憾,不是因为谁到得早而谁到得晚……”
“人会爱上什么人,不仅仅与对方有关,最重要的还是取决于自己——你很好,只是恰恰不是我所钟情的那一种罢了。”
她诚恳地说道:“就像阿晴……她在爱上你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见过你的面,只是听说过你的风采,看过你的书法而已,但她就是喜欢你,喜欢到藏也藏不住的地步。”
楚翎风的眼睛垂下去,目光显得极度哀伤。
如柏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滞住了。
一声低低的猛兽低吼声突然传了出来。
如柏一愣,转眼望去,她来不及出声提醒,就见一只斑斓猛虎从层层叠叠的树丛中一跃而出,径直扑向了楚翎风!
楚翎风感到了身后袭来的腥风,猛然一惊,下意识地甩脱了马镫翻滚而下,他那匹白马躲闪不及,脖子直接被猛虎一爪破开,当即气绝身亡,喷出的马血顿时飞溅到了二人身上。
如柏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如此原始血腥的屠戮现场,大脑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几乎停止了运转,倒是楚翎风久经猎场,此刻还能勉强稳住阵脚。
他从地上翻滚而起,抬手摘下如柏身上的弓,直直地挡住了猛虎扑来的一爪,如柏那弓虽只是摆摆样子,但到底是精铁铸就,生生帮楚翎风挡开了致命的一爪。然而那猛兽力量太大,弓随即就被震得飞了出去,楚翎风猛地缩回手,只觉得虎口处疼痛欲裂,连带整个右臂都麻了。
如柏到底有寻常女孩儿没有的冷静心智,没有像一般姑娘那样在危机时刻只知道哭和尖叫,她手忙脚乱地把楚翎风拉上了自己的红马,试图催马逃命。
然而那小红马驮了两个人,根本跑不过那斑斓猛虎,几乎转瞬间他们就觉得一股腥风袭到了脑后。楚翎风咬紧牙关,伸手一揽如柏,二人一同从马上滚下。
这一次那猛虎没有再管马,径直向他们俩扑了过来。
血盆大口张开的那一瞬,如柏紧闭双目——这次死定了!
不知道为什么,死到临头,她既没有回顾自己这短暂人生的经历过往也并未追溯什么悲欢喜乐,她那来不及遗憾来不及惆怅的内心只是电光火石地划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这老虎总追着他们不放?
这是不合常理的,猛兽嗜血,一般情况下,那匹白马倒下的时候,那老虎应该眷恋它的鲜血才对。但是那猛兽并未有片刻迟疑,直接弃马尸于不顾而奔向了二人。
时间并没有给如柏什么思考的余地,那猛虎的血盆大口转瞬间就到了二人的身边——
凌空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声,一支羽箭准确地射进了那斑斓猛虎的嘴中。
那老虎吃痛地大吼一声,然而羽箭早已深深没入了它的喉咙,片刻过后,它终于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如柏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
楚明轩面无表情地立在黑马之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
如柏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疲惫一同涌了上来,她想站起来,却发现楚翎风的双臂仍然环绕在自己身上,二人以一种紧密相拥的姿势一起倒在了地上。
还没等如柏尴尬,楚翎风自己先回过了神儿,他飞速地站起来一拱手:“失礼了。”
如柏摇摇头,望向楚明轩。
那猛虎的血盆大口仿佛仍在眼前,她的心仍然擂鼓般地疯狂高速跳动着,震颤得她脑海里什么想法也没有,此刻只想到楚明轩怀里得到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
然而楚明轩只是平静地用目光在她身上转悠了一圈,在看到她除了受惊之外没有什么伤之后,楚明轩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太子殿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驱马缓缓走了过来,问楚翎风:“没受伤吧?”
楚翎风摇摇头,深深一揖:“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楚明轩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如柏,礼貌而不失距离感地询问道:“司徒姑娘呢?”
如柏只觉得喉头涩涩的,不知道为什么,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在她心里越来越盛。良久,她才艰难地开了口,学着楚翎风的样子回应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楚明轩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十分有条理地安顿布置了一下:“翎风失了马,就骑司徒姑娘那匹红马走好了。”
他语气平淡,但楚翎风莫名地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恕不远送”的意思,已经被如柏讲开所有话的韩王世子终于不再多言,知情识趣地跨上了红马,再度一拱手后飞快地离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如柏还是没明白楚明轩这唱的是哪一出。
如柏在原地踌躇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向楚明轩解释道:“我们刚刚……”
“不必说。”
楚明轩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眼睛依然不看如柏。
如柏犹豫了一下,蹭过去想给他一个拥抱,却被楚明轩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他冲那匹黑马抬抬下巴:“上马。”
如柏刚刚从死亡危机中解脱出来,满心满腹得惊魂未定,原本以为会得到楚明轩的安慰,结果现在看到太子殿下冰冷到这个地步,压抑不住的委屈几乎要化成了怒火。
她气哼哼地往马上一跨,一拉缰绳就要抛下楚明轩直接离开。
行出了几十步如柏见楚明轩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回头看去,却发现楚明轩真的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望着山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如柏的火气已经全都冲到了头顶,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直接怒气冲冲地冲楚明轩吼道,“你走不走啊!不走自己留在山里!等会儿要再出来只老虎什么的你就自己死在这儿吧!我可不想陪你死!”
面对自己口不择言的嚷嚷,楚明轩遥远的身影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如柏心里有一丝后悔掠过,但是太子殿下随即就又回归了古井无波的状态,让如柏怀疑刚刚的那一下颤抖只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鼓着腮帮子驱马回去,行至楚明轩身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旁边戳戳他:“喂,你怎么啦?”
“没怎么。”楚明轩淡淡说道,“你自己先走吧,我不方便和你骑一匹马。”
如柏一惊,猛地缩回手,她从楚明轩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个不好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沈姑娘是很聪明的,不需要我说那么明白。”楚明轩平静地说道,“我厌倦了,就这样。”
如柏瞪大了眼睛。
“还要我解释什么?”楚明轩看她原地不动,不耐烦地皱皱眉,“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没兴趣了。”
“曾经确实觉得你挺有趣的,但是现在看来,随便来个男人都能对你产生兴趣的话,那你也未必有什么特别的。我堂堂东宫太子,审美何必和别人一样?”
楚明轩的语速比平时略略快了一些,带着极度的烦躁。
如果是往常,以如柏的敏锐,很快就会发现楚明轩刚刚说的这一大段话根本没有任何逻辑,和胡言乱语都没什么区别了——但每一个爱情中的少女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都很难保持平时的聪明才智,因此她竟然愣是把这话当真了。
如柏睁大眼睛瞪了他片刻,突然缓缓微笑起来:“我和太子殿下共骑一匹马不方便……那是不是我住在太子殿下府上也不太方便……孤男寡女的,未来的太子妃会怎么想?”
楚明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回去叫小全子给你收拾些细软,明早就送你去青州你父母那里。”
如柏紧紧地盯着他,突然伸手掰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然而楚明轩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太子殿下自幼长在深宫的城府一旦运用起来,等闲人是根本无法通过他的眼神看到他的内心。
如柏竭力忍着,不让她的眼泪掉下来:“你开玩笑的吧?”
楚明轩冷漠地看着她。
“你当初带着我环绕整个后宫,说过的那些话……”
楚明轩突然笑了起来,他面容清冷又俊美,那一丝笑意却在他的唇角牵出无限的冷漠与薄情:“那些么?讨女人欢心都用这些手段啊——你们不就都喜欢听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鬼话么?那就讲给你们听啊。”
如柏的手落了下来,她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寒冷过。
是啊,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帝王家的皇子皇孙们看待女人永远不过如此,喜欢了就金银珠宝地都拿来讨你的欢心,厌弃了也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她骤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沈贵妃在听了自己不愿嫁给太子后,失神了一会,淡淡地说道:“也许有道理。”
“因为君王,是这个天下掌握最大权力的男子,这也就意味着,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女子。”记得当初姑姑轻轻叹气,“他的选择太多了,能留给你的感情就只有很稀薄的一点——而且你并不知晓这一点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如柏觉得心间蔓延过海潮般无声无息的疼痛。
自己家业凋零的时候伸出的援手,福寿楼的大火中义无反顾冲上来的身影。
他们一起走过那样多的路,经历过那样多的事情。
患难与共,情深义重。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最后真的只是帝王家那种只靠新鲜感的喜爱。
她沉默地看了楚明轩半晌儿,猛地掉头离开。
仿佛所有阴沉的、见不得人的秘密谈话,都应该发生在夜晚。
这一夜月亮被浓云所遮,四下里俱是一片黑暗。
屋内只有一点如豆的烛火,年轻人的脸被烛火照着,脸上映着深浅不一的阴影,而他对面穿暗色衣服的人则完全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年轻人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青蛇状的玉佩,缓缓说道:“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了。这次——真的不会太冒险了么?”
暗衣人摇摇头:“确实操之过急了些。但……再拖下去的话,我们就被动了。”
暗衣人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何况这次计划周全,时机掐得准的话,楚明轩,甚至皇帝……全都跑不了。”
那配青蛇玉佩的年轻人亦微笑起来:“是啊,拉开弓捕获猎物的时候,有谁会想到,他们自己才是猎物呢?”
太子府,如柏在房间里,面前摆着一样四色的小点心,不知道为什么,楚明轩不再善待自己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开。
太子府的下人们并不知道眼下这位姑娘已经失了太子的真心,如柏仍然要什么有什么。
面对眼前这只有在太子府才能吃到的精致吃食,如柏并未撒气般地狂塞一气,而是慢悠悠地捡了一个放进嘴里,姿态中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定神闲。
“太子殿下……”气定神闲的沈二小姐慢慢把点心咽了下去,才不慌不忙地开了口,“我屋里没什么东西,太子殿下要看尽可以进来看,不用在窗户那里呆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要做贼呢。”
楚明轩面无表情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神情也并不见什么尴尬:“我来看看你东西收拾好没有。”
“喏。”如柏丢一个包袱给他,那包袱体型巨大,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随着如柏大开大合地一抛而被掀开了包袱皮露出里面的内容,“太子殿下好好看看,别被我顺走了什么太子府的镇府之宝。”
“这儿的东西你随便拿,我会叫人给你雇好车马,载一车黄金走也可以。”楚明轩平静地说道,一副好聚好散的模样。
即便那个大包里塞的全是太子府最名贵的珠玉他也无所谓,然而下一刻,楚明轩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了那被打开的包裹,整个人不由得一愣。
巨大的一个包裹里满满当当,有干粮、行军水壶、长剑、短刀、弓箭、马鞭、打火石……
有那么一瞬间楚明轩甚至以为如柏要效法花木兰从军去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如柏要去干什么,那里面有一双牛皮做的靴子,是为在山里行走特制的。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太子殿下突然没了台词。
“你以为接下来的故事该发生什么了?”如柏放下点心盘子,过去都是楚明轩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看着自己,这一次换自己以相同的方式看着他:
“你瞒下苦衷决定一个人承担一切,于是刻意让我对你心灰意冷来把我送到安全之地——太子殿下,不是我说你,可见你的心绪确实已经乱到极点了啊,不然以你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用出这么老套的一个手段?”
至于她不久前刚被‘这么老套的手段’糊弄住的事情,如柏倒是闭口不提。
她站起来,把那个包裹整理好,系紧,非常艰难地猛一使劲,把它扛在了自己肩上:“你要是不想跟我说你在山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行,我自己去查。”
她抬腿就走,背后的包袱被楚明轩一手揪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叮铃哐啷地掉了一地,伴着一声低喝:“你不要命了么?”
如柏转过身来,把散了一半东西的包裹丢到一边,半蹲下来看着楚明轩的眼睛,这一次被看穿了心思的太子殿下没有和她对视。
“明轩……”如柏轻声唤道,“如果我能在困难的时候接受你的帮助,那么反过来你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对我呢?”
楚明轩低头看着她,他黑沉沉的眼睛里神色莫辨。良久,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去青州呆一段时间,没事了我会立刻去接你的。”
他摸摸如柏的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听话。”
如柏盯着他的眼睛,在楚明轩收回手之前猛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几乎是冰冷的,只有掌心深处才有微微的一点暖。
“有多严重?”如柏一字一顿地问道,“事情还没有发生——你难道就觉得自己没有生路了吗?”
楚明轩转过眼睛不看她,口风严密地一个字都不说。
如柏盯了他半晌儿,抬手就去收拾那个散落的包裹。
“西南……西南方的那个山头上有六门重炮。”楚明轩伸出手一把拦住如柏,轻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喉咙中艰难地发出来,“埋在山石里做了非常逼真的掩护,但我天生对火药的味道异常敏感。”
怪不得楚明轩当时的脸色那么不对……他是闻到了火石的味道!
他表面上是回避楚翎风和如柏的单独交谈,实际上是去了西南方向查看。
“我查看了,那些火炮全被改造过了……不是用来打敌人的,而是一引燃火线自己就会炸膛。”
如柏心下一片冰凉,她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西南的山头是皇上带领皇子们夺旗的必经之地,到时候只要有人把随便一丝火星丢下去,六门重炮一个挨一个地连锁式炸膛……天降神兵也阻止不了皇上和他的儿子们集体化作飞灰。
“那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如柏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把这事告诉皇上,大家别去出猎了不就得了,又不是必死无疑。”
楚明轩疲惫地摁住眉心,如柏想得简单,他作为太子心思却不能不缜密:“皇家猎场在出猎的前三个月都是有御林军巡视的……六门重炮,不管怎么运进去的,几千个守在那儿的御林军会眼睛瞎了看不到么?”
如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握着楚明轩的手骤然一紧。
“这意味着……御林军可能已经是对方的人了。”楚明轩低声说道,“你想过没有,既然御林军能够反水,那么还有没有可能有更多的兵权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交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