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韶宏伟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
这种香气，自打韶宏伟有记忆时起，就一直在他的鼻翼间存在，并顽固地根植在心底。
与杨亚楠、柏美奚以及其他家里饭菜的香气不同，甚至和酒楼里的山珍海味相比，韶宏伟还是喜欢母亲做出的味道。
父亲韶国权正坐在沙发上隔着餐桌看新闻联播，厨房里，母亲张金花的身影在忙碌着。
“爸，我回来了。”
韶宏伟叫了一声，换鞋，放下手包。
“你妈估计你快回来了，唠叨了半天你没给她打电话。”韶国权挪了挪屁股，将长条沙发让出一大半的位置，示意韶宏伟坐。
韶家的厅较小，如果摆上餐桌，一个长条沙发都显得多余。
吃饭时，只能坐在沙发上，屁股下面垫上几个垫子。
韶宏伟看了一眼餐桌。
上面炖鸡、红烧排骨已经做好，扑鼻的香味大多由此而来。
厨房里老旧的抽油烟机不太给力，糖醋鱼的味道也飘了出来。
“爸，你们单位领导告诉你的？”
韶宏伟坐到父亲身旁，话题自然从精彩处开始，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嗯。”
韶国权从挪到墙边的小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韶宏伟。
表面上古井无波，嘴角分明在微微颤动。
韶宏伟看了一眼烟盒，不由赞了一句：“老爸，你也舍得抽华子了？”
韶国权这才释放出强忍着的笑来，将烟盒往餐桌上一丢道：“我哪舍得买这么贵的烟，我们局长给的。”
一指茶几下面的两条烟道：“喏，昨天下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东拉西拉，说了半天过去关心不够之类的话，临走，非塞给我两条烟，还有一盒高档茶。”
“还说，今后有什么事儿，随时去找他。”
早上母亲打电话时，多少透露了一些，但韶宏伟还是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赵局长，他一个正局长找你这个文化馆副馆长做什么，还送你烟茶，这明显是倒过来了吧。”
“可不是，我当时坚决不收。”韶国权拿起一支烟，韶宏伟赶紧给他点燃。
韶国权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烟圈来，才道：“以前，我给他送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可人家东西虽收了，也没见他对我有什么照顾。就连上次进中级职称那档子事儿，也没见什么动静。”
“这次，我就纳闷了啊，一个大局长给我这副馆长送礼，路数不对啊！我就和他说，这样做我可不敢当，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临了，他才告诉我，县委常委会刚刚通过，提拔你当了县委办主任，马上还要进常委。”
“当时我就愣住了。心想，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但我还是为你感到高兴。”
“结果，稀里糊涂被他的秘书送出来，东西也拿回来了。”
“本来想给他送回去，后来一想，那不是打人家脸吗？还不如改天送点什么折回来，那样也算接上了他这条线。”
“加上今天高兴，就把烟打开了。”
说着，韶国权吧嗒又抽了一口，心满意足地仰头吐着烟圈。
“原来是这样啊！”
韶宏伟心里明白，文化局的赵局长是想借父亲这条道走裙带路线，就提醒韶国权道：
“爸，这个赵局长的意思你既然明白，将来他的事儿，你让我这么办？”
“切，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甭管他。”韶国权不屑地道。
“要是在你没提拔之前，他给我办了那些事儿，现在这么说，咱肯定得领情。”
“为啥，知恩图报啊！人家对咱好，咱肯定得回报。”
“可现在不一样。你已经提拔了，他才来巴结你，想利用我搭桥，我能心里没数吗？”
韶宏伟又问：“那万一他有事找你，想让我为他办事呢？”
韶国权道：“那得看什么事，如果是顺手的事，可以考虑。如果是违反原则，或者会影响到你的，那就坚决不能办。”
说到这儿，韶国权往韶宏伟身边凑了凑：“儿子，对于这些人，我早就看得明白。他们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对领导一个样，对下属一个样。”
“对他们觉得有用的人一个样，对没用的人又是另一个样。”
“你现在进步了，前途最重要，口碑评价更重要，绝不能因为这些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再说，我在体制里混了这么多年，虽然是个小小的副股级干部，但对官场里的猫腻还是看得很清的。”
“哪些事能办，哪些不能办，我也有个大致的判断，在我那儿就先给你把关了。”
“对于不能办的事，我就直接回绝他就是了。”
“我再有七年就退休了，不在乎什么职位。再说，有了你，爸的腰杆子也硬起来了，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韶国权挺了挺脊梁。
韶宏伟看着得意洋洋的父亲，乐了。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对于未来的这些事，他倒不怎么担心。
何况，儿子的官职越高，权力越大，做老爸的自然越有底气。
父子俩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张金花端着红烧鲤鱼和辣椒炒肉出来了。
“儿子，快去厨房端菜，还有两个炒菜，今天六个菜，六六大顺。”
韶宏伟连忙掐了烟，起身进厨房。
趁着这个机会，韶国权去柜子里拿出一瓶五粮液来，专心启瓶盖。
韶宏伟去洗了手，张金花拿出碗筷来摆好。
见父亲要给自己倒酒，韶宏伟连忙从他手里抢过来。
先给父亲满上一杯，又给母亲倒上椰汁饮料，这才给自己满上。
坐下后，看着韶国权道：“爸，这五粮液可有年头了吧。”
韶国权点点头：“可不是，这还是你考上大学那会儿，我找人买的两箱。剩了三瓶，我一直藏着没舍得喝。”
“今天正是个好日子，来，儿子，先干一杯。”
张金花连忙拦着道：“老头子，空肚子喝酒伤胃，先吃口菜，然后再喝。”
往日里遇到这种情况都乖乖顺从的韶国权，此刻有了豪气，把张金花伸过来的手扒拉到一边：
“哎，你懂什么，这叫起势酒，就得先喝。”
“喝了这杯酒才能一帆风顺，乘势而起，对不对，儿子。”
韶宏伟见父亲兴致很高，甚至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就顺着他的高兴劲说道：“对，起势酒，先干了。”
“来，爸，我敬你。”
父子俩酒杯一碰，豪饮而入。
“哈哈哈哈……”
各自亮了亮杯底，旋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