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说不得,不能说的。
大逆不道?
是啊,她是大逆不道。
反正她也大逆不道许多次了,不介意多这一次!
“丞相大人,姑姑已经睡了,还请您不要打扰她休息,门就在你身后,不送!”逐令下罢,慕芸萱朝墨兰使了一个眼色。
她当即了然,走到慕怀平,屈膝道了声:“丞相大人,多有得罪。”随即直接关上大门,逼得慕怀平不得不退了出去。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家族好!”门闩挂上,重重的拍门声响起。
慕芸萱不由讽笑。
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好好回去躺着,说不定还能多活几个月。
转而吩咐墨兰:“记住了,长乐苑从今日起谢绝外人,外人指的是谁,你应该明白。”
墨兰定定点头:“是,小姐。”
日暮低垂,红霞漫天。
慕芸萱坐在桌边看墨兰和几个小丫头置菜,出神间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百里素和慕芊蔓皆是一脸心急如焚地跑了进来。
丫头们见状赶忙停下手上动作,齐齐请安。
慕芸萱双目茫然地看着他们,待一屋子侍女全退了出去,才堆了有形无神的笑容,喃喃道:“你们来了。”
百里素看着那一桌动都没动的菜肴,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噎住,无奈牵着慕芊蔓一起落座,叹气道:“怎么吃得这么少?你现在的身子,不多吃一点怎么撑得住?”
慕芸萱苦涩地垂下眼帘,动了动筷子却又放下:“没什么胃口。”
慕芊蔓握住她的手,担忧道:“大姐,你这样不行的,万一公主还没怎样,你先倒下了怎么办?多多少少还是吃一点吧。”说着,动手往她碟子里夹了一些菜。
慕芸萱不忍拂她的面子,复又拿起筷子尝了两口,却味同嚼蜡,实在难以下咽,便再次搁下。
百里素和慕芊蔓互相交换一个束手无策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索性不再逼她。
又默了半晌,三人都低着头,仿佛是在逃避,但最终,他们仍不得不面对现实。
“公主如何了?”百里素率先发声,问出了他从刚才进门开始就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慕芸萱异常镇定,因为久不发声嗓音有些沙哑:“太医说就在这两天了,我已经安排了人着手准备姑姑的后事,也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百里素脸色白了一下,却只是点头,并没有说别的。
沉重压抑的空气中,三人良久未语,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向他们倾袭而来。
人的渺小在这一刻终于真真切切的体现出来。
亲人正在死亡线上徘徊,他们却在这里讨论起了后事。
也许这样的对话,乍一听上去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但除了面对现实,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不是神,没有操控生死的能力。
他们既阻止不了死亡的到来,也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
那么除了眼睁睁的等待,劝说自己,强迫自己去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旧生命逝去,又有多少新生命降临。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太阳每天照样东升西落。
天地的运转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改变。
所以人们才会慢慢习惯了死亡,所以才会有人说:离开的人无法强留,活着的人却要继续活下去。
这就是他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永远遵循一个固定的法则,从不停止,从不改变,死板而无情。
可也有人,在这样的世界中依旧保持了一颗柔软的心,譬如慕芊蔓。
在落针可闻的室内,她低低的哭泣声成了除烛火哔啵外的唯一声音:“突然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百里素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慕芸萱低垂的眼睫敛去目中情绪:“也不算突然了,姑姑的身子,她自己全都清楚,从前瞒着我们不过是不愿令我们担忧。太医白日告诉我,说姑姑常年抑郁,内里已是油尽灯枯。这一天,怕是迟早都会来的。”
“大姐,我们能去探望一下公主吗?”慕芊蔓用帕子擦干泪水,瓮声瓮气的请求。
慕芸萱看一眼渐渐变暗的天色,想了一下,道:“今天有点晚了,我估计姑姑一时半刻也醒不来,这样,我一会儿就叫人帮你把翩草居打扫出来,你们先在那里住一晚,明早我带你们去看姑姑。”
慕芊蔓点头应好,百里素也并无异议,慕芸萱便唤进墨兰,让她带人去收拾一下翩草居。
墨兰走后,慕芸萱也叫人收拾了桌上的饭菜,由慕芊蔓扶着到另外的桌边坐下。
慕芊蔓和百里素又陪她坐了一会,看她精神颇为恹恹,脸色也不是很好,便准备离开让她安静的休息一会,慕芸萱却在他们即将出门瞬间叫住了慕芊蔓:“蔓儿,慕怀平也在休养,这两天你得空可以去看一看他,估摸着你不去,也没人会去了,照我观察,他的身子,大概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我知道你一向心软又孝顺,这会儿不去,往后估计也没机会了。”
其实来之前慕芊蔓就听说了慕怀平的身体状况,她这次回来,本也是打算顺便去看望一下他的。
不想居然听到慕芸萱直呼慕怀平的姓名,她不由大吃了一惊。
从前慕芸萱再怎么恨慕怀平,至少表面上还是会维持些许恭敬。
难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慕芊蔓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有问。
她这个大姐一向爱憎分明,而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十分清楚。
不管发生过什么,慕芸萱会这样对待慕怀平,想来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给慕芸萱强加一份负担?
“好,我知道了,等一下我就去看他。”说完这句话,慕芊蔓对着百里素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替慕芸萱关好房门。
偌大的室内重归静谧。
蜡炬燃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只剩最后一截芯子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昏昧的淡光,同人的生命一样,这残弱的火也终是走向了行将就木。
慕芸萱倚在桌边,用手盖住缓缓闭上的双眼,须臾,十指移开处有淡淡的泪痕,眸中却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无。
这就是一个重生亡魂的软弱,即便是软弱,也要不能长久。
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墨菊派人来报告说乐安公主醒了。
慕芸萱忙叫人去找百里素和慕芊蔓,自己则先行赶去长乐苑。
她进屋的时候,乐安公主正坐在台前梳妆,扑了淡淡一层胭脂的脸上透出不寻常的神采,使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墨菊欣喜不已,连连在旁边说着逗趣的话帮乐安公主解闷。
慕芸萱却知那怕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忍了悲痛上前,她微笑道:“姑姑不躺着歇息吗?”
乐安公主却指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几个簪子,问:“你说戴哪个最好看?”
慕芸萱认真筛过一遍,挑起一只蓝宝蝴蝶簪,替她插在发间,对着镜中人道:“这只吧,姑姑觉得怎么样?”
乐安公主左右打量一遍,抿起温柔的笑,道:“这只很好,和耳坠相配,他最喜欢蓝色了,见我这样的装扮,定会喜欢的。”
慕芸萱扭开头去,咽下喉间的哽咽,片刻,便重新转回来,强笑道:“是,姑姑这样去见他,他一定很喜欢。”
乐安公主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口的侍女进来禀告:“公主,八皇子和八皇子妃到了。”
慕芸萱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告诉乐安公主百里素和慕芊蔓会过来,正欲解释,乐安公主却嫣然一笑,道:“叫他们进来吧。”
侍女领命而去,墨兰和墨菊抚着乐安公主到床边坐下,将将坐定,百里素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径直跪在乐安公主身边,急问道:“师傅,素儿来晚了,您怎么样了?”
乐安公主无奈覆上他的手,责怨道:“都做人夫君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没个稳重时候!”
慕芊蔓在后面进来,此时正站在慕芸萱身边默默落泪。
乐安公主抬头看她,对她招了招手,道:“蔓儿,你过来。”
慕芊蔓闻言,擦去泪水乖乖上前,同样跪在乐安公主身边:“公主。”
乐安公主摸着她的头,满脸疼爱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你了,真是越发亭亭玉立了,怎么样,素儿有没有欺负你,有的话一定要告诉姑姑,姑姑帮你做主。”
这是乐安公主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姑姑”。
慕芊蔓感动的同时,泪水又要落下来。
乐安公主一左一右分别牵起他们的手,郑重地交放在一起,殷殷叮嘱道:“你们两个日后一定要好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共当,遇到了矛盾也不要吵架,要彼此理解,彼此照顾,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