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感叹一番后,信妃抿去唇边的窃喜,鼻孔朝天睨着慕芸萱,冷嘲热讽道:“平昌啊,你也别说本宫不信任你。不过,你莫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这般偏袒保护这个逆贼?其实仔细想来,这个人还是你的侍卫带来的!依本宫看,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可信度有多少,还需要斟酌吧?”
信妃徐娘半老,没成想这副口齿倒是依旧伶俐。
真是佩服啊,佩服!
可惜啊,她遇上的是她。
慕芸萱今日非要教教她,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来,慕芸萱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诡秘,少了几分悠然:“娘娘说的是,空口无凭的,也不能冤枉了您和三妹妹。可您也说了,陛下是千古明君,定能决断善恶。既然娘娘坚持认为常统领说的是胡话,那就代表您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证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如此的话,又何必着急呢?以皇上的公正,必会还您清白,您这般以势威迫,反倒过犹不及,更显得做贼心虚了。”
她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可偏偏就像一道道火辣辣的鞭子抽在了信妃身上,让她有苦不能言,有口不能辩。
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
和她那个娘一样,都是惯会逞口舌之快的贱人!
信妃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心口憋着一股郁气,发不得,也咽不下。
其实,了解这种东西都是相互的。
信妃了解百里珩,百里珩又何尝不了解信妃?
他知道,眼前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美貌妇人,早已不是初遇自己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这些年,她变的越来越狠辣,越来越不择手段,但百里珩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对她始终怀有愧疚。他知道,自己和野云着实重重伤害了她。所以哪怕当年他明知百里浚的母妃是遭人陷害,他仍旧狠下心将那个可怜女人捆绑示众,然后活活烧死了她。
没想到如今,她居然这么不知满足,还把歪脑筋动到了慕芸萱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决不能再放纵她了!
百里珩冷冷看着妆容精致,衣裙华贵的信妃,有一丝绝然划过眼底。
慕芸萱也借机看清楚了百里珩的态度。
很好,如此,她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弯着唇走到常浩宇身边,后者不由往后瑟缩了两步。
他一直觉得慕芸萱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场,能把所有看似很温和的表情,变得无比冷森,无比寒戾,偏你从她脸上还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让你怀疑是否自己太过多心,看走了眼。
现今想来,大概就是因为她这个笑。
她的笑和普通女子一样,都是红唇一勾,新月浅挂,可她的笑犹如浩茫宇宙,可以包罗万千,把每一种情绪,隐秘的,张扬的,都表现在这个笑里,让人猜不透,看不清,还想不分明。
也许,这便是她整个人显得分外神秘且诡魅的原因。
慕芸萱看得出常浩宇很怕自己,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说实在的,谁会不怕一个从幽冥河里爬上来的恶鬼呢?
不过,她很享受这种被人怕的感觉。
前世,就是她太过软弱,没有人怕她,所以她才会被狠狠踩在别人脚下,最后零落为泥,无人为她惋惜。
这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
老天爷让她活,她便要活得厉害,活得自在,活到无人敢欺,活到俾睨众生!
两步在常浩宇面前停住,人们见慕芸萱神情依旧柔婉,以为她会好言相劝,没想到她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常浩宇踹翻,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壳一般有棱有角,毫无暖意的冷笑:“常统领,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也最讨厌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最好当着信妃娘娘的面给我实话实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要是有半句虚言,皇上在此,必不轻饶你!”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常浩宇捂着自己快要脱臼的肩膀,狼狈地爬了起来,右手竖起三指,抬到和自己太阳穴平齐的位置,信誓旦旦地赌咒道:“我常浩宇,用常氏满门数百条性命发誓,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还望圣上明鉴!”
他这誓发的太过重了些。
虽说他与人合谋,暗害县主,已是死罪一条,但还没见谁上赶着捧出自己一家子的性命任人宰割的。
这只能说明,如他所发誓的那样,他的供词的确没有半分虚假。
议论的热潮再起。
如果常浩宇的话是真的,那信妃就是和慕若莠共同筹谋,预备暗害慕芸萱。
现在谁人不知道,慕芸萱是皇上心尖上的宝贝,不折不扣的御前红人。
害她,跟谋刺无异!
没听说信妃和慕芸萱有过什么利益冲突,或者个人矛盾,怎么就闹成了这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旁人有旁人的思量,慕芸萱却有慕芸萱的思量。
现下戏正演到高潮。
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他们三人现在已经开始互相撕咬,还个个咬了一嘴脏毛。
剩下的已不用她多费力了,她只需要安心做一个甩手掌柜,然后继续看戏就行了。
果不其然,听到周遭的议论,信妃的面色一点点褪去血色。慕若莠则直接腿软滑到了地上。
百里珩鼻息低沉,带着十足的恼意,大手一挥,下令道:“去,把她给我架过来!”
慕若莠双目失去了焦点,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无知无觉,任由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把她拖了过去。
真正的蠢人,是到任何时候都一如既往的蠢。
慕若莠哪怕稍微有点心理承受力,也不至于是这副潦倒样子,平白令人心生厌恶。
要知道,百里珩最欣赏的就是性格坚强,从容不迫的性子。
慕若莠这等于是在自己的坟头多加了两铲子啊!
那两个奉命的侍卫似乎也对自己手里提溜的这个女人不太有好感,粗暴的把她丢在地上后,便退到了一边。
百里珩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暂时忍下火气,眯起眼睛打量她道:“你就是慕丞相的三女?”
慕若莠失魂落魄地呆愣愣瞧着前方,五识封闭,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百里珩已经拿出最大的耐心,要不是看在慕怀平是个老臣,在朝廷上也算有点功绩的份上,他早把慕若莠处置了。
正好这个时候,听闻了消息的慕怀平匆匆赶来。
他一路狂奔,又破费了些力气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挤了进来,本身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一番折腾难免上气不接下气。
可一看到眼前的情况,别说下气了,他所有的气都接不上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慕若莠像个呆傻一样瘫坐在百里珩脚边,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上身伏地,谦恭地一同陪跪。
这也就算了。
信妃面色不善,百里逸面色不善,慕芸萱和百里素皆隐带冷嘲,百里浚则一脸的漠不相关。
不是说慕望舒出了意外,生死未卜吗?怎么他赶过来后,没看到慕望舒的影子,反倒看见了这么诡异的场景?
“父亲来了。”大概是所有人都在注意慕若莠,几乎没人发现慕怀平来了。慕芸萱眼尖,便先行出声通知众人,也好把这滩水搅得更混一点。
百里珩本就带着气。
问慕若莠她不回答,又因为碍着信妃的面子不好当众质问,弄得他束手无策。
正好送上门来一个撒气的,他巴不得呢!
“慕怀平,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谋害县主,谋害皇子妃,如今还害死了朕的皇孙,就算把你们慕氏一门九族诛灭,也难赎其罪!”
普通人生气时候的口不择言,可以不作数,不当真。
但一国之君盛怒之下的气话却没人敢随便一听。
帝王也是人,也会被怒火冲昏头脑,进而失去理智。寻常人失去理智,最严重也不过沾上一两条人命。
帝王要是失去理智,用整个国家陪葬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一听到百里珩的怒斥,慕怀平立刻哆哆嗦嗦地跪下,连发生什么事都还没弄清楚,便急着请罪道:“臣知罪,是臣教女无方,是臣教女无方!”
慕若莠依旧神游天外,再没人帮着拉回来,恐怕她就彻底把三魂七魄丢到某个世外之地,永远也回不来了。
慕怀平那个老狐狸,即便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能凭着百里珩的话暗暗推敲出个大概,忙推了慕若莠一把,呵责道:“你个不孝女,还不赶快交代,真要连累满府老小为你丧了命才能满意吗?”
最后那句话如一记重锤,把迷蒙发痴的慕若莠敲醒。
她开始慢慢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顿觉五雷轰顶,十指插进头发,把精心梳理的发髻扯乱,然后死死拽着头皮,陷入了崩溃。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以为成功近在眼前,她以为梦寐以求的幸福已经唾手可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她就这么看着已经握到掌心的东西硬生生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知道,她的梦已经碎了,再也圆不回来了!
既然如此,大家谁也别想好过!尤其是那个用花言巧语把她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