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而天晴,刚到中午,老先生交代了几句,仙童们散学了。
“是哪个小杂碎干的!”
刚出学堂,人群中夏牧跺着脚吼叫。
不知是谁干的,他那碧眼青牛的前蹄断了。
“姓李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夏牧叫嚷着挤过人群,恶狠狠的盯着李嗣翰。
“你家牛坏的是腿,而你坏的却是脑子。”
李嗣翰轻轻拍了拍白鹿,周围的同窗们都看的清楚,白鹿一尘不染。
同为二丹凶兽,若是白鹿干的,也肯定是两败俱伤。
“不是我们,就走吧!”
季梧桐牵着大白走了过来,碧眼青牛不知怎的,忽然跪倒在地抽搐不止。
夏牧也顾不上再问责,赶忙招呼七八个家丁将自己的坐骑托起。
出了学堂这条巷子就是镇子上的大路。
“季叔!过几日来你家拜年!”
李嗣翰朝着路对面的季来贵打招呼,和身边的季梧桐嬉笑一番便作别。
“快些回家,回去试试新衣服,你娘给你买了排骨。”
季来贵牵住大白,言语中还是透露着一丝丝怒气。
“我晚些回。我去湖边!明日大考,我……”
季梧桐跟在爹身后,知道爹还在生气,却不知道如何道歉。
“说过多少次,上人家门,用人家地,就不能空手去。”
季来贵停在炒货店门口,店里的花生米刚刚出锅。
“我答应了姜老伯,今日给他带些点心。”
季梧桐停步在店门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爹。
季来贵没有说话,转头带着儿子往另一边的点心店走去。
点心可不是他们平时在家就能吃的,一月一次。
四块点心被油皮纸包的整整齐齐,满是老茧的双手把它挂在大白的脖子上。
“与你说了多少次,为人处世要合群。除了嗣翰,你也不与别人打交道!这怎么行?”
父子俩一路往前走,快到镇子口处。
“我知道,爹!今日出来的急。”
季梧桐练练头,那双粗糙的大手理了理自己挎包。
“爹,我天黑前就回来!”
季梧桐牵着大白往镇子外走去,回头对爹挥手。
“别急,路上滑!我和你娘等你吃饭。”
望着季来贵远去的身影,小混蛋心中阴霾尽散。
父与子之前也许不需要道歉,只需要给彼此一个台阶。
镇子外的野湖边,一红裙女子双足赤裸,裙衩若隐若现瞧得到身材的修长。她正是那晚在屋檐上听季梧桐挨打的女子。
“他当真这样说的?红鸢,我就说我没挑错!”
姜老头听了红鸢讲的,哈哈大笑。
“当真?”
红鸢脚尖轻轻一点,坐在树杈之上。细眉之下,眼如泉澈。
“也许我会错,但他可不会错!”
姜老头瞄了一眼湖面,湖面震起一片涟漪,瞬间恢复平静。
不远处大白撒开蹄子跑入草丛,季梧桐背着弓往这边走来。
红鸢的嘴角上扬,如是冰雪之下的暖光。
“点心!”
季梧桐瞄了一眼树上的红鸢,也不多过问。
“学堂没发,这是你爹买的?”
姜老头抬眼看着背弓的季梧桐。
“你怎知学堂没发?”
季梧桐看了看姜老头,又望了一眼树上的红鸢。
“我还晓得今日你闻道,被先生骂个狗血淋头!”
老姜头咧着嘴大笑,就连树上的红鸢也抿嘴向湖面看去。
“算不得骂。”季梧桐从身上取下弓来,身后的箭篓里是一根根削好的木棍。
“怎么修的是射术?”红鸢弯眉一蹙,如今这世道练弓箭的修仙人,太少太少。
法家执鞭,软鞭游刃有余,铁鞭刚猛凌厉。
兵家枪棍,枪可横扫千军,棍可攻守自如。
道家拂尘,上善若水任方圆。
虽说儒家剑射双行,可剑能修身养性,射术不过是辅助。
“射术不费钱!”
季梧桐弯弓搭箭,还没等姜老头开口,他便回答了红鸢的疑问。
任何一种神器都是价值不菲,唯独弓不用。神器,拼的是器。射术,拼的是术。
“好吃!好吃!让你爹费钱了,也费心了。”
姜老头张着大嘴,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后,忽然鱼竿一抖,一条大鱼跃出湖面。
鱼出而箭发,含着淡淡紫光,一击必中。这样的练习季梧桐已经试过多次。
“他日日在你这练?”红鸢看这两人十分默契。
“学堂修行要另收费用,别处又不合适,你让这孩子如何?”
姜老头砸吧着嘴,一条鱼又被季梧桐钉如湖中。
“你个将死之人,该教他些真东西。到时也好有人能将你入土为安!”
红鸢话罢,一袭长裙划过湖面,没入天边芦苇。
“老爷子,你……她说的真的假的?”
季梧桐放下弓箭,不由得心中有些难过。
除了李嗣翰,也就姜老头能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还记得刚入学堂的时候,姜老头就住在了野湖边,孤零零的一个人住着。
九州大地对于这些地方谁人住是不管的,荒郊野外,能住的久,也要看本事。
姜老头是个怪人。脾气大的很。刚开始镇子上的人都以为他是疯子。
一个爱喝酒,且满口疯言的老汉,自称是仙人。
“我是仙人,死了那也叫羽化!”
姜老头站起身来,拍了拍季梧桐的肩膀。
“我是问你,真的还是假的?”
季梧桐眸子里透着坚定,姜老头刚才的话明显是搪塞自己。
“我说我是仙人,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季梧桐没有回答。姜老头说着,将季梧桐手中的弓拿了过去,掂量了一番后,拉出满弓却未搭箭。
“嗖!”
一道凌厉的气浪随着那张弓散发而出,紧接一点红光射向湖面的瞬间,水中央突然炸裂开来,朵朵水花绽放。
“弓立,立于天地之间!”
姜老头再次拉弓,这次指向的是湖边的一棵大树,那点红光速度之快,待季梧桐再看那树,轰然一声大树倾倒。
“弓平,横扫世间万物!”
又一次拉弓,三点红光浮于姜老头手指之间,手指松开刹那,前方一片芦苇荡被夷为平地。
“原来你没骗我,你真是仙人。”
过了片刻,季梧桐的嗓子有些沙哑。自己在这里练习弓射也有许多年了,如此看来,自己就像是在过家家。
“你初次登门就给我带了好吃的嘞,老汉我咋能骗你!”
姜老头笑嘻嘻的将弓还到季梧桐手里,又恢复了老样子,揣着手佝偻着背,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学堂里的修行场地,自然是轮不到季梧桐去用的。
当年他只能来湖边练习,可大家伙都说姜老头疯的很,唯独娘说疯人不一定是坏人。
那日季梧桐背着自己的弓,手中提着一小坛酒,被老姜头笑呵呵的接了下来。
“倘若你真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暴尸山野,即便我不管,我爹娘也会管!”
季梧桐的话掷地有声,却没有看姜老头一眼。
姜老头笑了几声,自言自语的念道:
看一个人能不能成人,要看其父母。看一个人能不能成事,要看他自己。
“弓立如人,上顶天下立地。”
季梧桐胸中仙根迎来一股暖意直达指尖。
箭发即出,白光紧紧包裹着箭矢,这道白光不再如之前那般羸弱,肉眼清晰可见!
箭于湖面碰撞的一刹那,水花蹦起两尺高。
“弓平如为人处世,我即众生,众生平等!”
胸中的仙根微微颤动,蓬勃盎然之机。
季梧桐将弓横平,顺势而发,一道半人高的水幕赫然升起。
“孺子可教!可教!”
姜老头心满意足的点头,衣裳早已经被湖水溅湿。
深吸了一口气的季梧桐坐在湖边,望着远处的芦苇荡发呆。
“老爷子!”
“说!”
“你是神射?”
季梧桐口中的神射,是传说中的一类仙人。
传说在几千年前,人与精怪凶兽水鬼的大战中,神射让这些异族闻风丧胆。
弓箭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弓箭所指之处,皆要臣服。
“神射……哈哈哈!对!我是!”
姜老头犹豫了一会,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夕阳映在雪上与湖连成一片,金光灿灿。季梧桐盘坐在湖边再无多话。
刚才那股蓬勃之机,竟让他破境了。
必上眼睛,季梧桐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仙根不在像一缕轻烟,而是化成了一小团混沌。
那团混沌中仿佛包裹着什么,他看不清。